“这亭子被我改造过,地板下边直接铺上厚铜管。除了盛夏,常年燃烧薪炭供热,还要在末端引入活水,才能保持温暖湿润。”柳肃不经意伸袖拂过数丛繁花,瞬间零落一地芳华。
“大人好品味。”陈渝附和道。
“这亭子是老夫一宝,从来不肯轻易示人。”柳肃笑得神秘莫测,“陈姑娘与老夫甚是投缘。”
陈渝依礼下拜,“得丞相大人谬赞。在下荣幸万分,也格外惶恐。”
柳肃亦虚扶一把,“你这样恪守礼数,怪没意思的。老夫是爱才之人,看到陈姑娘把新狱的筹建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成功保住了莫青衡的命,才觉得前些时候竟看低了你。”
柳肃叹道,“老夫还有个心结,思来想去,或许也只有你能解。也不知你愿不愿意担此大任?”
“请大人示下。”陈渝虽不知道柳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领导面前,先表个忠心总是不错的,“但凡能进绵薄之力,便是在下的荣幸了。”
“我也是受人之托。”柳肃起身,顾自向前慢慢踱去,“你可知道,新狱里关着一群犯了事的半大小子?”
陈渝心想,不但知道,还亲眼见过。那群半大小子现在正在班房里接受艺术文化教育——反正这个时代,没有非法出版物一说,书籍也不曾分级。只要刊印上市纳足了税的,在朝廷看来,通通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林典狱安排他们在铁窗内读书习字。我上次去看莫青衡,顺带着瞅了一眼,个个读的聚精会神,氛围好的令人不忍打扰呢。”
“哦,哪来的书?”
“孙大人买来的。”陈渝憋住笑,娓娓道来。“本来说是给莫将军解闷,但我又去寻了些更合适莫将军口味的,之前那些就便宜了那些小子们。”
“难得,难得。想不到先前一帮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终日饮酒斗殴,寻衅滋事。没想到一朝进了监狱,连心性也改了。竟能安下心来读书习字。”柳肃眯起眼细细打量了陈渝一番,“果真,孙康没有看错。留下你,真的很正确。”
为着极力憋笑,陈渝的脸胀的通红。柳肃是不知道那帮不良少年究竟读了些什么。不然的话,肯定当场气的七窍生烟,吐血三升。
“您方才说,他们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陈渝故作吃惊,她在为莫青衡挑选室友时就仔细读过那群不良少年的相关卷宗,里面记载他们是深夜长街闹事策马,而且经过几次三番规劝警告屡禁不止,这才惹恼了九门提督,被定了轻罪投入诏狱的。
陈渝实习的时候接触过一些少年犯,他们都是单独关押,不会和成年犯关押在一起。本着挽救为主,惩罚为辅的中心原则,如果处在义务教育阶段,平日里会开设文化课程和职业技能以供学习;对于他们的生活,狱警们也常有照顾。
那些少年犯多数处在叛逆期,因为一时冲动触犯法律。他们适应能力往往比成年犯要强,改过自新的向往格外突出,愿意配合干警工作,骨子里大多数都还存在着善良和天真的。长久处下来,与管教的关系不像是看守和犯人,倒更像是学生和班主任。等到刑满释放的时候,少年犯抱着管教狱警放声痛哭的场景屡见不鲜。不过他们通常出去了就不再回来,罪恶累累二进宫三进宫的情况在成年犯里司空见惯,但少年犯里极其罕见。
“家境太好,父母又宠溺,难免不沾染上恶习。加上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不曾想撞上九门提督着力整顿京城治安。关押审判收监一气呵成,任凭谁送礼递条子都不认。”柳肃自嘲道,“他九门提督一下子升官总领了御史台,给我留下这烂摊子。因为此事,朝中同僚对我怨声载道的不少。”
“您是能者多劳。”陈渝一面安抚柳肃,一面暗自幸灾乐祸。
那群不良少年撞上古代版“严打”,锒铛入狱是他们的不幸,但幸运的是,没有犯下更重的罪,在监狱里待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来。
“陈姑娘,里边那般小子你可千万要看尽紧了。”柳肃转过身,对陈渝痛心疾首道,“他们当年若是听得父母亲朋半句劝,或有些许敬畏之心,也不至于沦落到那里去。”
陈渝从柳肃得眼神重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闪躲。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又需要自己协助做些什么呢?
回府路上,陈渝闭着眼,把下午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个清楚。这些少年犯明面上是因为撞上九门提督严打而获罪,结果却造成了朝中大臣与柳肃的过节嫌隙,之前的九门提督因严打有功,入主御史台。
御史台,天子耳目,品级不高,但可上达天听,参奏百官。诸位朝廷中人对他们可是又恨又怕。
换做今天,这个职位有点像……纪委书记?
陈渝转念一想,柳肃这次大费周折的烧了军令状,又带她去看了自己珍爱的私藏,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几个罪行轻微的少年犯。
想到这里,她一把抓过小月的袖子,命小月叫车夫改去廷尉府。
如今遇到大事,她本能的反应是去找孙康。无论披星戴月还是晨光熹微,孙康总是能第一时间为她提供思路,畅谈之后便是豁然开朗。
“小姐,你糊涂了。”小月轻轻拧了下陈渝的手腕,“莫不是在做梦?孙大人早在数日前就被送进了大理寺,莫将军的事不了结,你是怎么都见不到他的。”
陈渝方才想起,孙康走的匆忙,但仍留了一封书信给她。告诉她自己不过去大理寺参与会审,叫她安心在府里等他回来一起赏雪烤栗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