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新狱走水的完整记录,是由统领新狱的杨清宁负责。这个人我见过一次,应该不是秦威那边的人。”柳肃冥思苦想地回忆着,“至于其余有关杨清宁的我印象不深,最近事情不少,人老了,不着用了。”
“大人您向来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孙康不轻不重的拍马屁道。
“我记得,因为丧生者中有陈渝的名字,所以特地留神了下关于她的记录。貌似烧的面目全非,但身形遗物大致吻合。”柳肃瞟了一眼孙康道,“你看,在重要的事情上,我还不算老糊涂吧。”
一旦涉及陈渝,孙康无心再继续将马屁拍出花来。“我一看那记录,再伤心也不得不信。”他稳住心神,娓娓道来,“最初的时候,我连去大理寺认尸都没有勇气。如果当日我没有留陈渝在京城帮我,或许她就不会卷入,也自然不会命丧火海。”
“之后你怎么就有勇气了呢?”柳肃口吻里带着一丝玩味。
“因为想到,此事最终需要盖棺定论。无论如何,尸体不能久至在大理寺中,特别是等到回暖,再无人认领就会被胡乱埋去乱葬岗。于是我就找了一位和陈渝同样熟识的一块去。”
听到这话,柳肃浓密的两道剑眉几乎拧到一起,”陈渝和你的熟人?之前你好像不曾对我提过。”
“那尸身上的首饰确实是陈渝的不假,可那具尸体却笃定不是陈渝的。”
“笑话,面目全非,如何笃定?”柳肃打断道。“知道你伤心,我也特地放了你假让你回国公府好生调整,可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或许伤心欲绝冲昏头脑,可我相信和我同去那位的判断。”孙康压抑住一吐而快的冲动,
“所以我去找了我们廷尉府的仵作,对那具号称是陈渝的尸体进行了二次勘验。结果通过牙口磨损判断出,那具女尸年逾四十。其余的状况,如身形、死因等,与记录无异。”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女尸弄出大理寺好生安葬,并亲自斟酒祭奠,好生安葬。最近几日还闭门谢客,所有人都以为你伤心欲绝,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柳肃郑重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你长进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一切都是您教导的好,这些年耳濡目染,皮毛总学会了。”孙康拿起桌上的茶壶,替柳肃和自己分别满上。
在水汽蒸腾与四溢茶香中,柳肃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让那几个仵作和与你同去的都写个说明,把来龙去脉记录清楚。不,你让他们在廷尉府候着,尤其是你带去认尸的那个,本相要亲自询问清楚。”
“在场三个仵作随您差遣询问,至于我带去的那个,您问起来恐怕勉为其难。”孙康吹着杯面上飘着的浮叶,“带您见见倒是无妨。”
“怎么回事?可以见不可以问,你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如果是聋子哑子,还可以用纸笔交流,再不济,去寻个会手语的跟着就是。”柳肃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它是一只黑猫。”孙康见柳肃脸色阴沉,知道他误会了,连忙道,“那黑猫是陈渝在新狱养了好些日子的,极通人性,就是它一下子认出尸身并非主人。如果是人还可能被收买胁迫,此时此刻,黑猫比人还要可靠些。”
“你说说,这具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与黑猫什么关系?”
孙康便把带着闹闹去大理寺认尸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包括它能顺利认出尸身上插着的银簪和陈渝生前使用过的旧物,却对尸身本身毫无反应。
此事乍一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来又有几分道理。柳肃静静听完孙康的叙述,沉思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我姑且信你。”
“不过即使如此,也难以洗清陈渝细作嫌疑。反而如此看来,死遁逃脱罪责不失为一条通途。”柳肃话锋一转,“这又与秦威呈上画卷所指不谋而合。”
“其实这张画类似的,我早就见过,在新狱走水以前。”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你不曾要求彻查?”柳肃怒道,“其余事我向来纵着你,也知你自由散漫惯了,可这事关北羯,怎可因私情瞒而不报!”
“那张画在一家昆仑往生医馆里找到的,这家医馆,之前号称为西辽胡医所开,尤擅各类瘾症。”孙康并未直接驳斥柳肃,“新狱发现犯人瘾症爆发,胡郎中又无法确定为何物引起。事关紧急,典狱林大柱在京城内遍寻名医,几番周折终于找到这家医馆。”
“西辽?”柳肃疑惑道,“西辽向来与本朝和睦相处,不曾有纷争产生,怎么也卷了进来?西辽胡医又如何有陈渝的画像?”
“林大柱将此事报给陈渝,我在进大理寺闭关之前就吩咐,新狱大小事宜但凡游移不定,必要时可以向陈渝求援。”孙康哀声道,“正因为如此,在林大柱去昆仑往生医馆问诊后,陈渝又亲自前往,为了找出瘾症缘由及破解之法。之后受到牵连,被关进诏狱,直至今日,生死不明。”
柳肃想到一开始逼陈渝立军令状的事,陈渝非但没有记恨,完成之后一直为孙康和新狱效力。头脑清晰,处事果决,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不是身为女子,他定会向朝廷举荐授以重要职位。
“时至今日,您还认为陈渝是北羯细作吗?”
柳肃喉头发酸,目光正落在孙康泛红的双眼上。他狠下心,点头道,“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秦威所说的细作,一开始指向花维。虽然我也不认为他就一定是,但眼下彻查杏花楼上下,是唯一的出路。”说罢,孙康放下茶杯,缓缓行至柳肃身前,郑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