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慕城初遇,我本意其实并非求助于你。那时多地设立天法司,所纠集的奇人异士却是良莠不齐,甚至仗着法力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我本想借厉鬼之事试探慕城天法司,却不料天法司将我直接推给了你。”
“我怕你与天法司勾结,沆瀣一气,便顺势登门你的小院,其实是为了考察你与知府的关系,探查你是否有真材实料,是否高价要挟苦主。”
事实证明,她不仅法术高超,甚至还不要银子。几日下来,他看出她是个清明心善的好妖,便以为此间事了,趁机告辞,她却死活不肯让他走,一心要送他这个文弱书生上京。
听罢他一席话,花清浅像是七寸都被他捏住,怔怔地僵在他怀中,过了良久才发出声音。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就算你接近我心思不纯,可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她出离愤怒地扬起脑袋,甩开他那讨厌的温暖的手:“你以为搬出这些,就能叫我对你死心吗?”
他以为她分不出来,他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有这么笨吗?!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叫你小心。”他捧着她的脸颊,过于温柔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眼底,语气里的爱怜与不舍险些漫溢出来。
她自诩情史丰富,却连他刻意的接近都看不穿。世间人心多险恶,她虽本领高强,平时看着也不傻,可偏偏一旦动情便对谁都没有戒备,叫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玉京子涉世比你还浅,帮不上你什么。那位吕浮白——”
想到此人在她面前装得极好,背地里却对他三番四次的针对,东方容楚几乎想说此人两面三刀,要她疏远他,不要给他可趁之机,更不要同他在一起,话说出口,却变了一番模样。
“那位吕浮白虽然城府深沉,可他是真心为你好。日后我不在你身边,若你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听听他的话。”
“这么啰嗦,你交代遗言呢?”花清浅眼里蓄的泪珠纷纷滚落,用力一挣,离开了他的怀抱:
“东方容楚,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可是蛇妖,有的是法力和手段!我就是不许你去墨州,就是要留你在此地与我成亲,你且试试看,你能不能出得去这个门!”
她语气凶得很,泪水流得更凶,一片朦胧间,东方容楚那双温润的眉眼似也不复往日淡定:“清浅,我意已决……”
“好,好,好,你意已决,不叫我跟着你,也不肯留下。”花清浅捏好法诀的手指颓然松开,“那你是一定要抛弃我了?”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长睫,心疼得快要碎掉:“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她极力压抑着嗓子,“你只记着,今日是你不要我,我不会等你的。妖族最多情了,一个凡人算什么,我不到十年便可忘了,我会与一个比你好千百倍的人成亲,你不要后悔!”
她都暗示到了这个份上,凡间的战事算什么,只要他肯说一句让她等,或是许一个来世之约,她都能在百年之后下探阎罗殿,把他的魂魄捞出来。
东方容楚平日里的聪敏与三寸不烂之舌却忽然消失了似的,他仿佛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只说:“对不起。”
“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花清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干脆放下面子挑明了道:
“我不是凡人,十年百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你想,现在签了这婚契,就算你死在前线,我也来得及去接你的转世。”
她这提议实在太过诱人,东方容楚明白,他再也不会遇上一个这样痴心的妖了,眼下签了婚契,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妖族的时间也是时间,她虽寿命漫长,他也不能让她白白守几十年的活寡。
于是最终,他仍是只有一句:“对不起,清浅。”
他拒绝的语气缓慢而坚定,花清浅逐渐意冷,转过头去,错过了他紧皱眉峰下眷恋的一双眼,像是凝结了毕生认命的不舍与温柔。
-
数十日前,大刀牛筋面馆。
“楚公子!自从东方将军远走驻地,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有十年了罢?”
东方容楚含笑点头:“老伯记性还是这样好,精神矍铄得很。实不相瞒,晚学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晚学有一心上人,想着明日带她来此间用膳,不知老伯可否相助一二……”
翌日从面馆出来,花清浅大叹天赐良缘,说若不是这次巧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肯对她表明心迹。
其实哪里有什么天赐良缘,东方容楚心知肚明,从小他便不受天道眷顾,父母早亡,亲戚离散,碰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奉承他大都是别有用心,想趁机接近墨州守将。
前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碰上一条真心对他好的小花蛇,他怎能不费心谋求。
他看着花清浅满足眯起的水眸,附和着她道:“是,天道待我不薄。”
客栈一楼,玉京子从那队将士口中得知了东方容楚的身份,不由大为震惊:“我还以为他就一穷酸书生,居然这么厉害……”
“不对,他要是去墨州,清浅是不是也得去?”他越想越害怕,“魔族盘踞之地啊,我可不敢去那鬼地方!”
吕浮白在一边淡淡道:“她不会去的。”
“那她怎么办——她跟东方容楚要分开?”玉京子看看那队正襟危坐的将士,又看看神色莫测的吕浮白,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倒抽一口冷气,胆战心惊问道:“世子、世子殿下,这、这些军汉不会是你召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