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没发现她,毕竟她回避得甚快,他又好像昏昏欲睡中。
不敢再停留,她捂了捂心跳加剧的胸口,尽量调息,转身往来时路撤走。
经过正房回到厅堂,走出檐廊,再越过中庭院子,大门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再深深吐出,绷紧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伸手拉开门扉,一道黑影堵在门外,扬睫一望,望进男人那双漂亮的凤目中。
“姜老板不想亲近本督了吗?”
那男子嗓音如丝绸滑过肌肤般轻柔,一钻进耳中却似细火点点,姜守岁脑中一麻,整个人顿住。
她双眼瞬也不瞬,不是不想眨眼,是没办法动,连眸子也被定住,奇异的刺麻感布满整个眼窝,有什么东西从对方深幽的瞳底直扑过来,巨大展开,像一张蜘蛛吐丝结出的大网,朝她兜头罩下。
姜守岁知道自个儿的神识是醒着的,但似乎不很清醒。
她的五感并未丧失,不过感觉迟钝许多,四肢像缠上了线,线的操控落在某人手中,她变成一尊提线木偶。
“跟我走。”
当面前男子再次出声,她明明不想跟他走,两脚却不听使唤,游魂般随他的移动而移动,亦步亦趋跟随。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四合院的厅堂里,督公大人指着棋桌旁的一张圈椅,低幽道:“坐下。”
她不要坐也不想坐,她不要再理会他,她得离他远远的,她要回一段香去,但……最后竟是听话落坐。
她两手搁在大腿上,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飘忽的眸光瞥见他单脚勾来一张圆墩,撩袍就坐在她面前。
“方才在大门边的问话,姜老板想清楚了,该作答了。”
他这一句话明显带着命令意味,但语调十分悦耳,每一字都要往心房中最柔软的所在钻进去似,挑动着深藏的思绪。
姜老板不想亲近本督了吗?
她神魂一凛,眼神怔怔,微微感到刺麻的眼窝开始发热,唇瓣嚅动了几下才答话——
“不、不想……不能……”她小幅度摇头,艰涩地吞咽唾沫,眸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立时见识到男人瞬间变脸,那脸色当真奇差无比。
路望舒脸色差,心情更差,一种近乎绝望的气味缠绕全身,几要令人窒息。
重生这一世,他等了她多少年,当遇见的那日突然到来,那一刻的他目中只余她这个人。
鲜血在他体内沸腾叫嚣,左胸像要被过度的惊喜撑爆,然而他从未想过,这一世的她会对他全然无感,甚至惧怕他。
在遇见她的那时就该厘清一切,却是近卿情怯,变数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又多,他尽管占尽先机、运筹帷幄,独独对她裹足不前,结果当下的抉择竟是先逃再说,无比不入流。
她进帝都来了,他派去盯住一段香酒坊的手下竟晚了整整一日才将“一段香来了女老板”的消息递到他面前,原因是她这个刚接手酒坊的新老板实在太低调。
她自个儿驾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马车抵达京畿,隔日便应着酒单送货,简直跟新进的小伙计没两样,才教负责盯梢的锦衣卫们多费了好几把力气才确认好她的老板身分。
她终于出现在他生命中,他终于等到她来。
已然苦恼多日,不断盘算着该如何靠近,未料她会来到这座四合院,这彻彻底底是一份惊喜,但他还来不及感受惊喜,一把怒火已爆出轰然巨响、猛然窜出,烧得他难以把持——
为什么?她明明觑见他,下一瞬却选择闪避,且转身直接往大门跑!为什么?
她视他如蛇辙恶鬼,上一世她为何不这样对他?
都是她先来撩拨逗弄,是她起的头,现下她凭什么逃?想逃,没那么容易。
等他意会到时,如言咒的低幽语调加上摄魂术已双管齐下,他在她拉开门扉、以为即将逃脱的那一瞬间施术。
他此等手段确实肮脏,但他路望舒本就是个下流之人,等待多年求不得,神智濒临疯狂,他亦不知自身还会干出些什么来。
“姜老板不想亲近本督,是因惧怕吗?”顺着问题继续提问,他屈指轻捏着她的秀颚,让那眸光迷蒙的鹅蛋脸能保持着与他面对面。
“怕……很怕。”
他沉吟两息。“为何怕我?”
她似乎想摇头,但下巴被他捏住动不了,略困惑地眨眸。
“本督可曾害你伤你,为何怕我?”他加重追问的力道,话中有诱导有命令。“你说。”
“我怕……怕的是我自个儿,不是你……”
路望舒闻言一愣,心脏狂跳,轻捏她下巴的手摊开成掌,霸道地覆住她半边脸容,顾不得气血乱窜,他紧声再问:“你对自己有什么好怕?”
“我怕自个儿又想亲近你,太想亲近你,又要重蹈覆辙……”
她像把话都含在嘴里,幽幽若叹,含糊不清,但路望舒听得一清二楚。
他忽地倾近,单膝落地跪在她跟前,这一回是双掌同时捧住女子的鹅蛋脸,惊异的目光以极近之距看进她那双瞳仁儿里。
“又……你说又。”他嗓音微颤,思绪飞快转起,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上一世关于你我之间的事,你都还记得,因为那十八份红绒掐金丝的帖子还生着我的气,所以才不想见到我,是吗?”
这突生的想法荒诞且不可思议,但话说回来,他都能带着前世记忆重生了,如若她亦是,也不无可能。
“唔……”似乎被他一提,记起生气的因由,遂给了她的意志增添些许力气,她秀眉拧起,巧鼻皱了皱,抿着唇瓣不肯乖乖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