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过她的帮助,我不想看到她和您因为误会越走越远,更不想看她因此讨厌怀疑自己。”
“我想说的就这么说。”林亦扬说完垂下眼,长睫轻轻眨了两下,楼道没有光,只有门口的光线半明半昧地透过来,他微微低下头,光线彻底照不到他的脸,放轻了声音说,“至于您刚刚说的,我明白。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从来没有想和周依婧在一起的念头,我清晰知道我的情况和位置。”
“而且——”
林亦扬深吸一口气,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宣淮了,不会和她再有联系。我们这次见面,也没有必要向她提起。”
“希望您和周依婧开心、幸福。”林亦扬语气真诚,他扬起笑,抬头和周成道别,“周先生,我先走了。”
再见这个常见的告别语放在这里不合适,林亦扬便不再说,只倒退去门边时挥了挥手,跨出阴影的那一刻决绝地转身离开。
周成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微微蹙起眉像在思考,也跨步离开了楼梯口。
走廊的光透进来,映着瓷质发光的地面,刚刚林亦扬站着的地面,有一滴很小的晶莹,闪烁着细微的光。
大步走出医院大楼,凉风挂着脸颊,林亦扬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心里那道细小的伤口被双氧水一浇,疼得人眼眶发胀。
承认和周依婧的差距并不足以让他难受,事实如此,他也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困在这里,所以这些伤不到他,从没想过在一起也是真心话,他不过是被太阳照到片刻,凭什么妄想得到太阳。
真正让他眼睛发热鼻子发酸的,是想到以后很难再见。
宣淮的雨季太多了,被太阳照耀的晴天是会让人上瘾的。
而他即将经历一场无期的饮鸩止渴般的戒断。
怎么会不难受呢?
林亦扬回到家,由于老爷子的身体坐不了飞机,便只能买了连夜的火车票,尽早转去大医院。他飞快地收拾好自己和林老爷子的衣服,将屋子里的大型家具都盖上一层布,收拾差不多后锁了门,马不停蹄背着老爷子去火车站。
出门已经是凌晨,没下雨,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犬吠,地面湿漉漉的,映出破碎的月光。
林亦扬一脚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里面的月光只是晃了晃,他艰难地抬头,层层迭迭的云慢慢飘过,那轮月亮就这样高洁地高悬夜空,神圣,不可侵犯,谁都不能将其染指。
月亮有照亮它的太阳。
他只要这一抔水洼里的月光。
·
周依婧一连几天给林亦扬发消息都没回应,周成发消息说下周出差回来陪她,两人的反常让她有些错乱,看到周成回来的开心也抵不过对林亦扬的担忧,尤其眼皮还一直跳,跳得她本就因班里低落的情绪更变得惴惴不安。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林亦扬哪怕晚回一会儿,也会及时说清楚,像现在这样几天不联系,她发消息不回,实在很不对劲。
这周一结束,周依婧就跑去了林亦扬家,回应她的,只有一扇锁上的门。
打不通的电话在掌心震动,无人应答的敲门声在小巷响起。
直到隔壁楼上窗口探出一个小男孩,声音清脆地说:“别敲啦,他们走啦,老爷爷生病,亦扬哥哥带他走啦。”
周依婧停下敲门的手,失魂落魄地抱着膝盖坐到门边,天空灰蒙蒙又下起斜斜细雨,凉丝丝的雨往脸上飘,仿佛要让她清楚地知道林亦扬走了,不告而别。
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懊恼。
懊恼自己不知道林爷爷的病,没有帮上忙,又因此生气,气林亦扬遇到事情竟然不来找她,林爷爷生病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她。她和林亦扬之间像隔了一条江,永远只有她穿过桥去找对方,一旦桥被冲走,他们就此杳无音讯。她走到江边,隔着滔滔江水眺望对面,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白雾笼罩的森林。
她是真的真的,很讨厌不告而别。
但如果那个人是林亦扬,她想,她会选择原谅的。
就像她原谅妈妈的抛弃一样。
青春好像宣淮的天,时而落雨阴云漫天,时而放晴碧空万里。周依婧觉得命运是在弥补她的,林亦扬走后,周成主动和她沟通,说其实很多次不是工作是生病了不想让她担心,悄悄去医院治疗,后来周成每一次就诊她都陪着,而在班里,她和宋冬他们的关系好了起来,时常和他们一起,比有着一堆跟班的日子快乐多了。
可每一个欢笑的瞬间,每一次捕捉到任宥看向宋冬的眼神时,她都会想到林亦扬,大脑在思考和运转之前就发出一声感叹:要是林亦扬在就好了。
后来周依婧决定出国,原因是周成选择继续回到国外治疗,公司重心在那儿,之前每次回来都是带着药和报告到宣淮继续治疗,两边来回折腾不利于恢复,她干脆跟着周成走。
飞机划向上空时,周依婧恍惚想到三年前初到宣淮的那个暑假,林亦扬悄无声息买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在一个鸟鸣蝉躁的早晨,带着她飞去见了妈妈。少年用笨拙直白的方法,轻轻抚平了她耿耿于怀的褶皱。
竟然已经过去三年了。
周依婧贴着玻璃,鼻尖感受着凉意,企图借此止住眼眶的酸软。
三年,她的书包换了十个,王妈的女儿上了大学,所幸游戏厅关闭换成了咖啡厅,宣淮的很多细枝末节都变了又变,她却还记得见到林亦扬的第一面——慌乱下抓住的手臂,垂眸时锋利的视线,上挑的眉梢,冷沉的声音,阴差阳错的男友,指路的精神病院。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许多个黑夜反复拿出来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