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动响。
伊恩回头看去,发现是一卷羊皮手稿掉到了地上,估计是被自己走路时不小心带倒的。
卷轴的绳扣松开,一长条的羊皮纸摊在地面上,伊恩怕被霍伯特教授说,连忙蹲下身子准备捡起它,但是当他眼睛瞥见羊皮手稿上绘制的图案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读不懂上面书写的文字,但每段文字旁边都有一副连环画似的图像。熊熊火焰宝座上坐着一个似人生物,它全身青红,生着野兽般的鬃毛和山羊角,背后生着一双膜状翅膀,一条粗长的黑色尾巴从背后露出,手上的利爪攥着身躯弱小的人类往嘴里塞,嘴巴外还有半截人体,脚上的蹄子践踏着尸体垒起的山。
恶魔契约书……
伊恩想起了曾经课间文森特煞有其事讲的那桩骇人听闻的事件,可是,教堂的藏书室怎么会有这种邪恶的卷轴……
手上像是起了火一样,伊恩不敢多看一眼,手忙脚乱地想把卷轴收起来,可是越忙越错,刚卷起的手稿一时不慎又掉在地上,滚落之间又露出了另一幅图画。无数只恶魔跪拜在在一种超乎想象的生物下,一只能够掩盖住太阳的硕大眼睛旁伸着许多水螅般的触手,虹色的光晕环绕在它周身,像是原初的污泥沸腾不息。
祂看着伊恩,一如伊恩看着祂。
顿时一道锋锐的刺痛劈开眼球,伊恩吃痛地捂住眼睛。
在剧烈的痛感中,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飞快地从脑海里掠过,伴随着血雾般的红光、疯狂的叫桀笑和混乱的祭典。伊恩来不及抓住它们,这些碎片又如风中落叶般迅疾地消陨。当他神志清醒后,再看向地上散落的卷轴,上面再无任何图像,只有密密麻麻的反写文字。
恍然间,伊恩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恶意潜伏在藏书室的角落里监视着他,像是盘卧在树藤上的毒蛇、倒吊在洞窟里的蝙蝠、隐伏在水面下的食人鱼,随时就要扑过来咬掉自己身上的肉。
快跑!快跑!
强烈的生存本能驱使他抛下这部卷轴,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跑的越远越好!跑到这股恶意再也无法捉住自己为止!
偌大的教堂此时成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原本熟悉的路线成了走不通的死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在视觉盲区不断变形扭曲,搅乱伊恩的空间认知,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明明已经遇到过的大理石像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前方,不该陈列在一楼的古董陶瓷却被随意摆在墙角。
穹顶上的对角肋和边拱肋所形成的尖角菱形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罟,逐渐朝着地面下压收拢,内部墙体的券廊和高侧窗上的石窗棂被挤压地砰砰作响,水晶吊灯摇摇欲坠,华美壁绘上的圣人图像支离破碎,壁龛里天使雕像的典雅五官分崩离析。他不在教堂,而是在巨大的胃囊里,被拥挤蠕动的胃壁来回翻腾,强腐蚀性的酸液滴滴答答地从墙角渗出。
教堂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安静空旷的密闭室内只有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迷失方向的伊恩闯进了廊墙边一间小小的耳室。花样的木门镶嵌在白壁上,门楣上方用富丽纹饰装点得美轮美奂,中有金饰人物,被一群模样可爱的小天使环绕着。外面有三扇细窄的门,垂着绿色帷幔,在不起眼的位置挂着一块刻有神父姓名的名牌。
这是教堂供信徒向神父进行忏悔的私密空间,中间由一块带着网格窗的木板隔开,窗户网眼细密,以确保忏悔者的相貌不会被认出来。神父从中门进入,忏悔者可从两边门口进入,绿色帷幔下部用绳子拦起,似是邀请心有愧罪之人来访。伊恩误闯误撞地来到了这座告解室,当外面的帘幕放下后,昏暗狭窄的空间竟挡住了那无孔不入的恶意,让他得以稍作歇息。
迷幻的焚香之气悄然涌起。
停下疾跑后,身上的汗液立马冷却下来,被汗水透湿的衣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让伊恩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怜的孩子,你为何行色如此匆忙?是遇到什么困扰之事吗?”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从隔板后面传来,把伊恩吓了一大跳。在这间封闭式的小木箱里,任何耳边细语都能被清晰响亮地听到。
教堂里还有人?
伊恩憋着口鼻的喘息之气,攥紧大腿上的布料,畏惧地盯着隔板,似乎要用视线把木板盯穿。
这是伊恩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他说认识的成年男性的声音,像是山谷里回荡的迷雾,模糊又遥远。
他噤若寒蝉,试图让对面以为这里没有人。外头是无处不在的险恶,躲在里面却又得面对未知的困局,让伊恩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轻易地吓到他。
似乎是知道自己把伊恩吓到了,感受到伊恩的防备,对面的人又变换了声线,空灵圣洁的嗓音从隔板后清晰地传入伊恩的耳朵里:
“我可怜的孩子,愿神怜悯你,请不要害怕,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自由地倾诉一切。虽然神住在至高至圣的地方,却与心灵痛悔和谦卑的人同在,祂要使谦卑人的灵苏醒,也使痛悔人的心苏醒。孩子,这里只有你、我与神三者存在,你大可尽情地向神敞开受苦受难的心,告诉我吧,你的一切……”
声音变得纯净明亮,没有任何杂质,仿佛是从天国传来的柔和的风儿,吹过绿荫环绕的平川,不带一丝尘世的喧嚣。它轻柔,像是用云彩编织而成的绸缎。它透明,像是静静照在湖中的月光。它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越过躯壳抚平灵魂因局蹐不安而产生的褶皱,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