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儿帮中英温习完胡先生的功课,就跟中英到地里摘蔬菜。中英告诉她,那片碧绿的是空心菜,那片紫红的是苋菜。爬在竹架上垂丝一般的是豆角,挂在小树上鹅蛋一样的是茄子。芸儿平常娇惯,饭来张口从未涉农事。芸儿初试,左右采之,穿梭豆荚菜藤之间,如翩然蝴蝶。天色向晚,中英牵着水牛,扛着犁耙,芸儿提着菜篮,满载而归。走进院子,看到秀儿蹲在土墙旮旯。
“哥,爹抓回来一头小鹿。”
木头笼子里,跪窝着一只小鹿,一条腿血淋淋的,大概是被夹子夹伤。由于害怕和疼痛,小鹿在笼子里瑟瑟抖,秀儿用草喂它,它不仅不吃,还不停的躲闪。
“多可怜,它是个小鹿崽子。腿流血了,不知道骨头断了没?”芸儿打开笼栓,轻轻的抚摸小鹿的头。一边不停的喃喃道“别怕,小鹿儿,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鹿渐渐的平静下来。芸儿慢慢试探摸到它的身体,再缓缓的摸到它的腿。当摸到小鹿的伤口,小鹿出呦呦的鸣叫。“奥,乖,不动,痛吧?我轻轻的啊。”
“姐姐,小鹿儿听你的话,它不动了,它好乖!”
中英觉得是芸儿的嗓音好听。好听的声音是天然的,就像林间的松涛和流水,哪怕是鹿儿也喜欢。芸儿松了口气,小鹿儿只是皮肉夹伤,骨头受到挤压但并没有骨折。
中英抱着小鹿跟着芸儿来到郎中的医馆。取了外伤药和纱布。“你抱紧了,我给小鹿儿上药。”
芸儿用盐水洗干净小鹿的伤口,小鹿儿疼的拼命挣扎。中英尽力摁住小鹿的伤腿,搞得满头大汗。芸儿细细的给伤口图上药膏,小鹿儿渐渐的不动了,知道芸儿的药膏是在给自己疗伤。芸儿敷上纱布,用细线绑扎妥当。鹿儿轻轻的鸣叫,轻轻的舔舐芸儿的手掌。“它多可爱,多懂事呐!”
“它当然要谢谢你了,你治它伤呐。”
自从有这头小鹿,芸儿每天都会带了膏药上学。等到放学了都去到中英的院子,给小鹿儿换药。小鹿儿在芸儿的照料下回复的很快。七天后芸儿拆了纱布,小鹿儿的伤口已经回复好了。小鹿儿见到芸儿来,在笼子里哟吆的叫,摇头摆尾很是高兴,仿佛知道芸儿是它的救命恩人。
这天芸儿跟着中英还没到中英家,远远的见秀儿歪歪斜斜的跑来。
“哥哥,姐姐,不好了,爹说要杀了小鹿儿过节!”
啊,芸儿一声惊呼,就跑了出去。大伙赶快跟了上去。范老伯不在家。芸儿见小鹿儿还在笼子里,才舒了一口气。
“中英,吓死我了。小鹿儿,你好好的!”
中英打开笼栓,抱起小鹿。“走吧!”
“去哪里?”
“走吧,放了它,我知道爹在哪儿夹住它的。”
来到山脚下一片树林边。“让我抱抱她!”芸儿接过小鹿儿,从头到脚抚摸着,轻轻的吻着小鹿儿的头颅,眼里含着泪花。
“小鹿儿,你得走了,去找自己的妈妈去吧。啊,去找妈妈吧!”说着把小鹿儿放到地上,小鹿儿闻着草地和山林的味道,看着他们,竟凑过来蹭蹭芸儿的小腿,不肯走开。芸儿俯身抚摸着她依依不舍。
“嘿,芸儿,走了,它有它的家。”
大家慢慢的走开,趴在一道沟里,探出脑袋看着小鹿儿。芸儿不放心,要看到小鹿儿被妈妈带走才肯离开。
时间点点流逝。小鹿儿站在哪里,时而低头吃草,时而呦呦鸣叫。她无知无畏,一点也不知道危险。
“鹿儿妈妈,怎么还不来找她呀?”芸儿焦急的问中英。“不着急,鹿儿妈妈不知道她今天回家。我们再等等。”太阳挂在山头,余辉洒满大地。
“我们走吧,芸儿,不早了。”
“不行啊,红婉,我得看到小鹿儿找到妈妈。小鹿儿找不到妈妈,会被野狼吃掉,被别的人抓走。”
“要是天黑了,她还没找到鹿儿妈妈呐?”
“那我就抱她回家。明天再来放她。”太阳落在山后了,天空拉上帷幕,大地剩下冥冥微光。树林里传来高亢的呦呦鹿鸣。小鹿儿举头回应,树林里传来一片呦呦的叫声。小鹿奔向树林,又站定不动,回头朝着芸儿他们俯卧的沟壑呦呦鸣叫,甚是念念不舍。
“走啊,小鹿儿,走啊,别回头。”芸儿冲着小鹿儿喊道。小鹿儿听懂了芸儿地话,呦呦地叫两声,扎进树林去了。
“小鹿儿找到家了,找到自己的父母了。小鹿儿走了。小鹿儿走了。”芸儿一路上不停的对着中英说道。一会儿掉眼泪一会儿又笑着。
“芸儿,你对小鹿都这么好。”
“小鹿儿那么可爱!”芸儿这晚上梦里全是小鹿儿,还有抱着小鹿的中英。
中英跨进家门,范老头一把刀插在桌子上。
“嘿。你两个死哪去了,天都黑了。不晓得做饭?老子累一天。你不晓得啊。”中英答应一声,就朝厨房去。“哎,那个笼子的小鹿弄哪去了?”
“爹,鹿啊,我放了!”
“什么!你小子放了,杀了过节的!谁叫你放的,你小子败家子。”
“那鹿太小,没什么肉。”
“没什么肉,那可是几斤肉,我们多长才吃一次肉!”说着怒火上冲,抄起一支鸡毛掸子啪啪的打去。
“爹,你别打哥哥,别打哥哥!我不要吃肉,不吃肉!”范老头一把推开秀儿,啪啪的打在中英的屁股上脊背上。中英抱着头一声不吭,秀儿跌倒在地上,哇哇的哭着。
中英爬起来做饭去了。范老头坐在凳子上冲秀儿一甩头:嚎什么嚎?
秀秀旁边洒落几块硬币。范老头眼睛一亮,屁股弹起来,摞起三块银元。
“丫头,这哪来的?”
“芸姐姐放我袋袋里的,说给你的,放了小鹿儿她陪你的。”
“嗨,你这丫头不说呐。”范老头捏着银元吹一吹听一听,嘎嘣脆。心里想,一头小鹿崽子一个银元足够了,还多赚两个。嗨,刚才光顾心疼那几斤肉,范老头看着鸡毛掸子上的鸡毛,在风中得意的抖动,开始心疼自己的儿子。他把银元塞进兜里,走进厨房,瞟一眼儿子。
“鹿是尚家小姐放的?”
“不,我放的。”
范老头揭开锅,稀饭在锅里咕噜咕噜打滚。一股水汽淹没了老范的头颅,像陡然间长出一捧巨大的白胡子。他摇摇头,轻轻叹口气:尽做梦,尽做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