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书的赵臻将手中书册放到一边,他看向奚瞳,奚瞳也正专注而平静地凝视着他。
“你……”
“赵臻,你不要喜欢周怀淑。”
“什么?”赵臻没想到,奚瞳初初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胸中漾起几点涟漪。
奚瞳却是认真的:“她很美,但不善良,同你不相配。”
赵臻默然,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怎得又提起这桩事?”
奚瞳的眼神在虚弱里透出些冷意:“我是个记仇的人。这次我叫她欺负了,是我没有准备,技不如人,我认了。但再有下次,我不会手软。任凭她是你的心肝宝贝都不行。”
赵臻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醋了?”
奚瞳恨恨看了赵臻一眼:“我还在气头上,你少惹我。”
“要是让宫里那帮蠢货看到你在太傅府这般作威作福,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你。”赵臻安抚道:“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粥?”
奚瞳看看窗外的夜色,恹恹道:“没胃口,我还是困。明天再吃吧。”
奚瞳这两天除了苦药,也喝了参汤,赵臻还将师门灵药百岁丹喂给了她,少这一顿粥倒也不打紧。他吹灭了蜡烛,安排了人手守着奚瞳。
走出厢房,赵臻看着天地间还在窸窸窣窣飘着的小雪,眼底浮现狠戾,是啊,究竟是谁借给他们的胆子,敢动他赵臻的人?!
……
三更,宫门大开,太傅府的马匹驶入宫城。
栖梧宫的奴婢被疾驰的马蹄声惊醒,来不及梳洗,匆忙穿衣,聚集到正殿之中。
主座上坐着的是未施粉黛神情灰败的太后,一旁站着的是黄门侍郎周潮。
“娘娘,这是太傅大人的手书,您看一眼。”周潮轻声道。
周怀淑双眸聚泪,瞥了一眼赵臻的笔迹,只有一个“杀”字。
他这是要为那小贱人报仇了,周怀淑将周潮拿着书信的双手狠狠推开。
周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便朝宫人们走了半步。
“银铃。”他唤:“你入殿伺候太后之前,是栖梧宫黄梅园的侍花,是吗?”
银铃有些茫然,只答道:“是。”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今年的黄梅瘦弱,开得不好,这黄梅园缺了你,还是不行。”
银铃以为周潮要贬自己的职,让她重回院子里,她跪下来,刚要求情,又听周潮说道:“来人啊,银铃身为女婢,却于太后与太傅之间蓄意挑拨,其行大逆,其心可诛,赏饲花之刑。”
银铃云山雾罩:“什么是饲花……”
银铃年轻,贴身伺候太后前,是低阶宫婢,不知这道刑罚。
饲花之刑是先帝高宇为一个妃子创造的。高宇晚年荒淫无度,后宫里有一位资历颇深的妃子,多次出言劝谏,高宇最终动怒,赏了她这道饲花之刑。
所谓饲花,就是将人活埋在花丛之中,成为花的养料,有了血肉的滋养,来年这片花地便会开得缤纷旺盛。高宇借这道刑罚来讽刺那位敢于直言的妃子,说她这样年老色衰的残花,不愿好好活着,那就化作春泥。
银铃瘫倒在地。
周潮则拍了拍青璃的肩膀:“你,监刑。”
青璃闭上眼睛,垂首道一句:“是。”
太傅府书房,赵臻听完苏木的呈报,将手边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石板瞬间出现星点裂隙,一双雪锦绣鞋闻声缓缓走来,是奚瞳。她俯下身子,将镇纸捡起来,放回到书案上,赵臻周围的寒气比这三九天更甚。
“查清楚谁干的了吗?”张逑问道。
陆忧点头:“除了大司徒,恐怕没人有这样的能耐。”
奚瞳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本以为过年之前应没什么大事了,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幺蛾子。
奚瞳被太后责罚,赵臻闻讯中断了天幕山上的围炉清谈,冒雪策马回京,惹得在野鸿儒颇为不满。
然则再不满,赵臻此举至多就是没有礼貌,但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发酵,赵臻此举却成了一桩天大的不可原谅的事。
坊间如今传闻,司隶校尉家中伎子,被太傅金屋藏娇。太傅离京清谈,小伎子恃宠而骄,冲撞太后,被太后责罚。太傅听闻,勃然大怒,不顾四海鸿儒的脸面,中断清谈,回京为伎子出头,甚至为此处死了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
这样一来,这件事牵连的就广了,牵扯到陆忧是否用进贡美色的方式换取司隶校尉的官职;牵扯到赵臻是否被一个伎子乱了心智、不做正事;牵扯到太后是不是为了赵臻和那小伎子争风吃醋扯头花,先帝头上的青草是不更绿了一些;牵扯到赵臻一个外臣竟然敢伸手去杀太后宫里的下人,是不是反了他了。看似桩桩件件因奚瞳而起,但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赵臻来的,于是民间留言四起,朝中弹劾累牍,都问赵臻要一个说法。
赵臻刚要开口,小厮就进来通报,说是林家来人了。
赵臻眼睑眯了眯,继而起身,林载却走到赵臻跟前,给赵臻行了个礼:“主公,家父老了,若待会儿有何开罪之处,还望主公念及他多年襄助之情,原谅些许。”
林载的态度让奚瞳有些诧异。
赵臻这些心腹里,林载与旁人不同,他同赵臻比起君臣,更像是朋友和兄弟,平日里说话也没顾及。林载这么伏低做小,还是第一回见。
不一会儿,门口来了人,是一个美须髯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一个将头发高高束起、着一身素雅劲装的秀美女子。
女子奚瞳前阵子见过,是林载的妹妹,林棠,想必这中年男子便是他们二人的父亲林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