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憧撇嘴笑了,一双三角眼显得更加不怀好意:“承桑绿绮啊,那可是二弟心尖儿上的人。当年我想收她做妾,二弟还同我争执来着,如今却要送到太傅大人手上,二弟舍得么?”
陆忧蹙眉,陆珏这是使美人计?
可是赵臻不近女色,天下皆知。
他刚做太傅的时候,有不少人为了巴结他,给他呈献美女,皆被他赶了出来。有个女子贪图赵臻的容貌权力,不舍得放手,便给赵臻下了淫药,但被赵臻识破,关进了牢里。后来太后听说了此事,砍了这女子两只手,扔进了兽园里头。
从那之后,世家彻底断了在赵臻枕席上动手脚的心思。
陆忧的暗忖落在陆珏父子眼里,便成了他对承桑绿绮的不舍,父子两人眼里都流露出对陆忧的鄙夷,堂堂男儿,心神为伎子所困,上不了台面。
然则鄙夷归鄙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陆珏摆出了家长的姿态:“忘名啊,伯父知道,你同那小妮子有些情谊,但她不过就是一个家伎,下贱之躯,待此番事成,咱们陆家回了京中,大把的世家姑娘等着你挑。”
忘名,是陆忧的字。陆珏习惯在表演亲情的时候这样称呼她。
陆忧回过神来,心中冷笑,笑他们实在天真。赵臻能躲过灭族之祸,又能凭一己之力爬上太傅之位,这样的人物,岂是美人计可以收买的。
思及此处,陆忧脑海里浮现一个纤瘦的身影,她同所有姑娘都不一样,她只和她妹妹呆在一起,既不练琴习舞,也不读书认字,整日守着那方小锅,变着花样做饭。除了吃,似乎对其他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说来也怪,奚瞳单看容貌,实在不是第一眼的绝色。
但联想到平日的神情做派,竟很是灵动出尘,提及美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她了。
陆忧对陆珏拱手:“侄儿的确教过绿绮一些功课,但再深的情谊也谈不上,她们既是陆家人,自然要为伯父分忧,全凭伯父安排。只不过,忘名还是希望伯父顾及她们的意愿,倒不是怜惜她们,而是为了伯父,也为了咱们陆家。若她们不愿伺候太傅大人,到了太傅府,几番哭闹下来,恐怕也是白白给咱们陆家添祸端。”
陆忧的话看似顺从,实则透着对陆珏的违逆,放眼整个大盈,谁家送几个伎子还要顾及伎子的感受。
陆珏听得出陆忧话里的意思,他心中泛起怒意,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话也有道理,女人是极好的礼物,却也是难料的祸水,美人计,也要美人愿意才行。
陆珏咬牙笑了,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忘名还是心软。”
陆忧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午时一刻,赵臻的车辇停在陆府门前。
陆家叔侄三人出来迎接,陆珏和陆憧状似热情地对赵臻和林载行礼寒暄,林载与他们打着哈哈,赵臻却不言语,只盯着这两人后头站着的青年,青年此时也看着他。
陆忧的心绪更波澜些。
哪怕听过赵臻的诸多传闻,诸如赵氏灭族、孤身媚上、先帝夜死、太傅掌政……
这些传闻听来平淡,但其背后全是是阴谋、诡计、杀人、流血。
赵臻登上大朝晖殿的高台,脚底下究竟采了多少尸骨,没有人知道。
而在这样诡谲的传闻里,赵臻的容貌与风采没有人提及,仿佛他生来就当如罗剎鬼魅一般。
可现下陆忧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由惊艳于他的皮相。
陆忧自认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举手投足也算不辱世家之风。可在赵臻面前,竟占不到半点上风。
赵臻有一双极深邃的眼睛,深得叫旁人看不透,却似乎能看透一切旁人。
就在这长久的凝视里,赵臻蓦地对他展露了微笑。
陆忧没有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半点亲和与善意,相反,他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危险。
他眯了眯眼睛,继而颔首抬臂,对赵臻躬身行礼:“太傅大人。”
赵臻不知道陆忧这七拐八绕的心思,准确地说,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看着这个在四海传闻里同他比肩而立的年轻人,带一些考究:“贤弟不必多礼。”
一行人走进陆府,穿过回廊,忙着给宴厅布菜的下人们也忍不住偷看来访的贵客。
好英俊的男子,竟比二公子还要出挑。
下人们在心里这样感叹,可接下来便又联想到别的一些什么,比如——怪不得他能得太后娘娘青眼。听说太后娘娘嫁给先帝的时候,才二八芳龄,谁能甘心伺候一个年纪上做自己父亲都绰绰有余的老头儿啊,太傅大人这般风流倜傥,又同太后娘娘有过婚约,太后娘娘能把持得住?先帝死前恐怕已经脑袋青青了。
赵臻感受到下人们揣度的目光,他冷眼撇过去,众人纷纷低了头。
家主陆珏感受到赵臻周身散发出的杀气,不免问道:“怎么了?”
赵臻意味深长看了陆珏一眼,忍了下来,陆忧却在这个眼神里看到些许杀气。
几人来到宴厅,在陆珏的张罗下,赵臻与林载落座。
陆珏坐到主座,同赵臻说场面话:“太傅大人远道而来,本以为会带一众仆从,故而陆某准备了许多酒菜,可没想到,两位大人竟这样轻车简从。”
赵臻笑了:“本官自幼习武,若归更是功夫超群,虹州虽离京中甚远,但来往皆是大道,并不难行,我二人应付途中琐事,足矣。”
陆忧暗暗瞧着,一声“若归”,证明赵臻与林载关系亲厚,绝非一句同僚之情可以概括。
赵臻的职位在文臣中已经差不多到了头,林载又把持着宫中的禁卫,再想想当今陛下高澈,不过是个六岁的垂髫小儿,真不知道这天下是姓高、姓周、还是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