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听完,脸上露出今日唯一真心的微笑:“陈膺,话说得够明白吗?”
“……”陈膺额间青筋毕露,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案子在陈大人手里,想必也审不出什么了。便由兰河公子主审吧,半月之内,审结此案,带着揭帖,回京请求圣上发落。”赵臻拍板。
“兰河公子不过江湖客卿,岂能断我州府之案?!”陈膺不服。
赵臻最终看了陈膺一眼:“陛下已飞鸽传书于我,命陆忧出任司隶校尉,不出五日,任命文书必定抵达蓉州。陈大人若对陆忧能力不信任,可以从旁协助。”
陈膺终是无话,拂袖而去。
赵臻望向陆忧,声音肃然:“陆忘名。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我走的这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当知如今世道,唯我能许你光耀门楣,既决定追随我,你也得拿出等价的筹码才行,明白了吗?”
陆忧思忖片刻,起身拱手道:“是。”
杀了一个书吏,定了陆忧主审,奚瞳回到厢房时,薄暮初降。
紫虚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是些既清淡又开胃的,有翡翠虾球,青瓜蛋花汤,还用辣椒佐味,用茄丝炒了瘦肉丝。
这些菜肴单听上去就很是下饭,但想起程冲生生吃掉的那些女子,奚瞳的胃口实在提不起来。
为了不浪费,她便用食盒装了一些,去找赵臻。
赵臻的房门没关,他正迎着晚霞,伏案写着东西,林载则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吃核桃。
奚瞳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赵臻,忍不住开口提醒:“赵臻,把腰直起来。”
这是赵臻的老毛病了,他那时看书批奏折,也总是喜欢弓腰驼背。许是当了太久奴才的关系,哪怕后来出任枢密使,位极人臣,也改不掉这老毛病。奚瞳为此暗自讥讽他不知多少次,正所谓一日为奴,终身下贱,哪怕走到了旁人不敢肖想的高位,也早就忘了脊梁应该怎么挺起来。
可现在奚瞳经历了自己的生死,见证了赵臻的结局,五百年过去,回首那一世,她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刻薄。
她生来就是公主,是她的幸运,可没有谁生来就是阉人,就是奴才。
看到赵臻如今熟悉的身影轮廓,她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他明明是很有风骨的一个人,怎么能被生活中的琐碎表象所拖累。
这些不好的生活习惯,她得帮他修正才好。
可她的这句“命令”,在现下的场合里多么不合时宜。
赵臻听了她这句话,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出言调教他写字姿势的,只是一个下贱的伎子。
他冷眸看她,寒意灼灼,奚瞳纵使活了五百年,也有些被这眼神吓到了。她暗暗在心里摇头,赵臻的阴鸷,怎得比前世做宦官的时候还要更重。作为男子,还有什么比被阉割更为难熬的坎坷吗?
奚瞳想起她新死入天庭时司命仙娥对她说的话,她说赵臻要做先五世恶人,再偿还十世功德才能重塑仙缘,五百年过去,五世恶人他应当已经做完了,现在要做的是偿功德。
这功德,偿还起来,很难吗?奚瞳盘算,要是很难,她倒是可以帮他,毕竟她真的很善良,而且天庭的各位神君也都很疼她,疼屋及乌嘛,赵臻是乌。
她小意照顾着赵臻的情绪,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写字的时候腰杆子不直,对眼睛不好,而且将来上了年纪,脊柱会打弯,脖子疼腰疼都是小事,严重的话会影响腿脚走路的。紫虚做了好吃的,你们两个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哼……”赵臻冷哼,但停下的笔重新动起来。
林载在旁打着圆场:“忙活一天了,能不饿嘛?我瞧瞧紫虚小丫头做了什么,哟,虾球、青瓜、茄子,都是太傅大人爱吃的,这可太巧了。”
“是吗,那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办差。”奚瞳从善如流。
赵臻勉为其难停了笔,离开书案,来到小几旁,同奚瞳和林载一起吃起饭来。
林载一边吃一边觉得好笑,奚瞳也真是不拿自己当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当朝太傅以及禁卫长共用一席,哪有半点伎子的样子,这时候她要是说自己是赵臻的妹妹也是有人信的。
妹妹……林载想到这里,心口滞了滞。
若是赵吟活到现在,正好是奚瞳的年纪。可惜啊……可惜。
奚瞳今日吃得很少,只吃了小半碗米,两颗虾球还有几口茄丝便停了筷子。
她坐在一旁,想起一桩事:“陛下真的认命陆忧做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是典型的职位不高,但权力很大,有对百官的监察之权,很少有落魄寒门的公子甫一入仕就担任如此要职的。
加之陛下今年只有六岁,六岁,哪怕在填鸭式教育的皇室,也很难理解司隶校尉是什么意思。
“何意?”赵臻也停下来,看着奚瞳。
“我是想问,是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奚瞳直言不讳。
“陛下年幼,太后垂帘,太后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有区别吗?”
赵臻说得云淡风轻,但奚瞳却不以为然。
如今这桩案子牵一发动全身,一发是程冲,全身是周家,太后可是周家的人啊。不帮自己的宗族,却反过头来帮赵臻?
联想到坊间对于赵臻和她的传闻……
“太后娘娘,其实很喜欢你吧。”奚瞳认真问道。
林载正在喝汤,他觉得,以后跟着两个人在一起,还是不要喝东西的好。讨论的话题总是那么劲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