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对周遭的眼光全然不觉,只从两鬓摘了九条发丝,她和云序当时试过,九条是恰好的数量,少一条声音便轻佻,多一条则浑厚有余,失了灵动。
她将发丝编织成缕,找到魅伏琴龙龈处的琴钩,仔细打着死结。
“其实工序之中,应有一道粘合。头发不如蚕丝柔韧,这样随意编织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应付今晚不成问题。”奚瞳一边专注动作一边对高澜说:“好了,昭阳王试试?将来若还需要我的头发,就找赵臻要。”
在奚瞳修琴的时候,高澜一直在看她。她没有喉结,衣衫松垮,一阵风吹过,前襟贴身,胸前隐约有峰峦,加上她说话的声音,他已然断定了,这是个女子。
呵……高澜忍不住笑了,赵臻啊赵臻,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也……的确好眼光。
高澜识破这一层,便起了玩心,他轻挑眉峰:“会弹琴吗?”
奚瞳这才看向高澜,高澜在这个注视里愣了愣,真是一双极好的眼睛,坦率又有灵气,像是初到人间、无知又无畏的小动物。
奚瞳回答:“会。”
高澜笑了:“要不要弹一曲?”
奚瞳忍不住看向赵臻,似是询问他的意见。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高澜笑意更深:“太傅大人真是御下有方,不过是邀请这位小公子弹奏一曲这种小事,竟还要得太傅首肯。”
赵臻目光如鹰,同高澜对峙片刻,最终对奚瞳点了头。
高澜让出了演奏的位置,入席之前问奚瞳:“弹什么?”
弹什么……
奚瞳会弹的曲子不少,但大都是咏景咏情之作。赵臻因为冲撞云序被她杖责,之后他在宫中再见她弹琴时便出言讥讽,说长秦朝堂动荡,公主却只知弹奏一些靡靡之音。从那之后,她便不怎么抚琴了。
她的眼睛看向赵臻,脑海里闪过的是她死前最后的画面。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阖宫入眠的长夜,敌军的马蹄声撕碎了王朝最后的安宁,他们长驱直入,先是攻破城门,很快就是宫门,杀声将所有人惊醒,醒来那一瞬,昨日富贵已成烟云,他们的性命已经等不来黎明。
她的父王和王兄在兴和殿踱步几遭,很快便选择了投降。
她悲愤绝望之下,举着长剑走向城墙,那柄长剑用来肃清她求死之路上的敌军,以此保护她生前最后的清白。
她站上皇城最高处时,赵臻一身白衣赶到了她的身边,他挥剑杀敌,鲜血染红白衣,血可能是敌军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的。
他一遍一遍被击倒,又一遍一遍站起来。
当他濒临力竭,一个敌军兵士终于朝她冲过来时,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到了应该终结的时候。于是她横剑自刎,两天之后,赵臻被敌军凌迟而死……
奚瞳的眼睛蒙上一层雾,今夜的月色跟那时很像,今夜的赵臻还好好活着。
那个唯一保护过她的人,与她爱恨纠缠了一辈子的人,此刻好好地呆在她身边,她因此而庆幸。
“《破阵歌》吧。”奚瞳回答。
高澜听到着这个答案,内心没什么波澜,《破阵歌》是很寻常的曲子,军旅之中时常演奏。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只是这首曲子多以鼓点作为主线,古琴独奏倒是有些新意。
群臣也对这答案有些失望,能让昭阳王将古琴让出来,原以为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乐曲,结果就是个烂大街的《破阵歌》。
“请。”高澜道。
奚瞳坐到琴案前,抚摸着魅伏的琴身,有些唏嘘,她轻轻抬手,指尖逼近琴弦时,一道清脆女声响起。
“《破阵歌》最讲气势,只有琴声未免单调,陛下,太后,臣女愿和琴而舞,还望二位恩准。”
奚瞳抬眸,这女子貌美非常,一身红衣,水袖蜿蜒,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献舞了,只是借了一手她的琴曲。
奚瞳又注意到她的发髻和发饰,总觉得熟悉,凝神一想,便记起这是大司徒周正方才同越阳王高江寒暄时,他身边站的女子。
奚瞳又仔仔细细将她看一遍,发现她与太后容貌有三分相似,对她的身份也大致有了猜测。
小皇帝高澈一听周韵仪要跳舞,高兴地鼓起掌来:“好啊好啊,跳舞好看,跳舞好看!”
周韵仪抿唇一笑,走到寒酥台中央,同奚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奚瞳见她一步步走近,越发被她的美貌所震撼,她肤如凝脂,玉面生辉,跟她相比自己活像一个蒸过了时辰的窝窝头。
她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清醒,表演节目呢,不能走神。
她双手抚上琴弦,琴声婉转而起。
先是哀怨,宛若送别战士的母亲与妻子,在做最后的叮嘱呢喃;片刻过后,琴声变得呕哑,如泣如诉;慢慢地,这份呕哑变得厚重,那是军人之家对于精忠报国的决心;再过片刻,纤指挑动丝线,古琴发出难得的高亢之声,那是战士榻上了征途……
席间,赵臻和高澜同时拧眉……
这不是《破阵歌》,准确地说,这不只是《破阵歌》。
奚瞳对这首曲子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抛开了代表着杀伐的鼓点,揉进了交杂着各种情感的曲调,那曲调里有悲壮、有决心、有爱恨,最重要的是……他们听到了无尽的孤独……
赵臻的心海波澜阵阵,他并不喜丝竹之声,那是纨绔子弟才会喜欢的东西。
可这一刻,他竟被这首曲子打动。
赵臻此刻满眼都是奚瞳,完全没有注意到翩然起舞的周韵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