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按照姑姑方才提议,我前脚带走嫁妆,后脚就又悄悄转到了娘家兄弟姊妹这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叫旁人知晓了,更要骂我爹爹,既要卖女求荣,又要清正慈父的好名声。”
罗婉看父亲一眼,见他脸色已有些不好,接着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怎能叫他受这样的委屈,姑姑,你说呢?”
周氏一时无言以对,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唇角。
她自然清楚罗婉张口闭口为父亲名声着想不过是推脱之词,但偏偏通情达理地让人挑不出错来。
“是我想的不周全。”周氏怏怏说了句。
罗婉没再理会周氏,看向父亲继续说:“爹爹,其实,给秦家的聘财也是一样道理。”
“咱们家什么家底,秦家怎会不知,这两万贯咱们果真拿出来了,在秦家眼里,一样是卖女儿得来的,爹爹真要给秦家留下这么个印象么?”
罗父垂下眼睛,已然生了重重顾虑。
罗婉遂又看向罗珉:“阿兄,你而今正备科考,你是知道的,科考取士虽重才学,也重家声。”
她言尽于此,罗珉却知她一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就算进士及第后,吏部还有最后一层关试,重点核查举子家世名声,名声有瑕者,也可能被吏部弃而不用。
罗家真背上了卖女求财的名声,且罗珉还用了这聘财求娶吏部属官之女……
细思极恐,罗珉竟有些感激罗婉一番提醒,“还是阿妹心思玲珑,虑想周全。”
罗婉笑了笑,也不吝啬赞他几句:“阿兄才高志远,进士及第只在早晚,到时候,必有不少人抢着要阿兄做乘龙快婿呢。”
罗珉听得耳顺,喜笑颜开,说道:“借阿妹吉言。”
席上复归喜乐融融,周氏母女虽心怀不满,但看罗相禹和罗珉都被罗婉哄得死心塌地,也不好再言,只得暂且按下情绪。
家宴结束,罗婉又与妹妹说了会儿话,看天色快到晚饭时辰了,便要告辞,临走前去和弟弟告别,悄悄塞给他几粒花钱。
花钱是专为她和宗越的婚事铸造的,金银质皆有,钱文不是寻常“某某通宝”,而是“长命富贵”“日进斗金”这类吉祥语。她新房的卧榻上撒了一层,都是金子做的,这次回门特意带了十来枚送与弟弟妹妹。
“我不要。”罗璠把东西塞还给长姊。
罗婉明白,对于她嫁给宗越这件事,小弟仍然耿耿于怀。
“阿姊,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从议婚到成亲,罗璠已经问了许多次。
“石郎,事已至此,别想那么多了,你看阿姊现在过得比以前差么?”
罗婉扶了扶头上的金花簪,唇角噙笑,看不出半点所嫁非人的愁苦哀怨。
“阿姊,真是因为侯府聘财丰厚么?”罗璠不相信,长姊从来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阿姊,是因为珠娘,对不对?”
罗姝自幼体弱,这些年调理的药不曾断过,家中虽尚能负担的起,但药石所费日渐攀升,这也是长姊特意留下一万贯给罗姝备作嫁妆的缘由,就怕她日后因为身体原因被婆家挑剔。
罗婉肃然道:“不是。”
“石郎,不许再这样想,更不许让珠娘知道你这样想。”
罗璠明白长姊是怕又气病了罗姝,点点头,仍是不甘心:“阿姊,你之前不总是说,荣国荣家、令闻令望才是如意郎君之选,那宗越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根本配不上你!”
小弟说起来气愤不已,罗婉没有出言阻止,由他发泄情绪狠骂了宗越一通。
“阿姊,你不要给那废物生孩子,等我进士及第,我给你撑腰,与他和离!”
罗璠始终认为长姊答应婚事一定有难言之隐,概是顾忌荣国夫人的面子,也怕得罪安丰侯府。
罗婉眼中小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却也没有打击他的士气,随口应道:“好啊。”
“你好好读书,阿姊等着你撑腰。”
又说了几句话,罗璠再三交待不要给废物生孩子,罗婉答应着,与小弟告别,出得门来,闻见一丝淡淡的沉香味。
抬头,就见宗越抱臂倚在门旁,此刻,也正垂着一双凤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马车内,罗婉又被逼缩在一个角落里。
宗越大喇喇地伸腿倚坐着,松弛且嚣张,一双凤目半垂,看似无事挂心,闲逸懒散,那露出来的目光,却带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性。
一把短刀宛如蛟龙在他指缝里灵活地穿梭,刀鞘嵌珠镶玉精致华贵,鞘身两侧各缀一排黄灿灿的小金环,因他驾轻就熟地转动彼此碰撞,叮铃作响,仿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概因如此,那双眼睛里的侵略性愈发强盛了。
且不偏不倚,都落在了角落里女郎身上。
踏进马车前的一刻,罗婉还在庆幸,庆幸宗越没有揪住小弟那番话大发雷霆,而只是睨了她几眼就安安静静登上了马车。
奇怪的是,他的马就在罗家门前,他明明是骑马来的,怎么回程偏要坐马车?
来时同乘,是要警告她不许去荣国夫人跟前告状,回程是为何事?
罗婉猜不透,包括宗越此时出现在罗家,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离开前同自己要一个回程时间,就是为了前来相迎?
一个新婚夜连洞房都不入的男人,竟来接送她回门?
实在匪夷所思。
想不通,罗婉便也不想了,佯作没有察觉宗越那极具侵凌性的目光,闭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