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没人,值班的大概去吃饭了,池平安走到自己电脑前坐下,刚打开电脑,听到门口有人喊他:“池医生你过来了?”
他回头,见又是危重那床病人的家属,池平安问:“怎么了?”
家属说:“池医生,家里有点事,想让老爷子今天回去一晚上,能行不?”
“一定要回去吗?”
家属点点头:“老爷子自己也说想回去,都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了。”
池平安为难地捏捏眉心:“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这样的情况我们肯定是不介意离开医院,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在医院才能及时抢救医治。但是如果你们打算彻底放弃治疗的话,就另当别论。”
“怎么会哦。”家属脸上闪过不自觉的异样神色,“病我们当然要继续治的,在医院就听医生的,那我们不回了。”
池平安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确认一遍:“是吗?”
“是的是的。”说罢她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池平安又自椅子里起身叫住对方,“晚上我不在这里值班,如果你们今天晚些时候迫不得已一定要出院外的话要先找值班医生签同意书。”
“这么麻烦,还要签字的哦。”
“嗯,要签的。”
“签字是干什么呢池医生?”
池平安说:“签了外出同意书,病人如果外出出了问题,我们这边就负责不到了。”
“哦,那不会的池医生。”对方满口答应,说了两遍那我们不不走了,便出了办公室。
池平安也随后关了电脑下班回家。在回家的地铁上又收到来自杨龄的问询,想起最近一直也没来得及给杨龄去个视频,到家第一件事便开了通话,响了没有三声就被接通。
“这么晚才下班?”杨龄那边的背景是客厅,有嘈杂的晚间新闻播报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杨龄却没在看电视,脸凑近手机的摄像头。
“嗯,去做实验了。”
“又是申报什么课题?”
“嗯不是。”池平安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忙碌后的疲惫,“是科室一个师兄的课题组。”
杨龄又问:“不是赵祈?”
“不是,另一个。”
“是你新换的那个上级吗?”
这事池平安还没跟杨龄说过,工作上的事他通常很少主动告诉杨龄,报喜不报忧,没有必要说的也就不说。但她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估计又是从赵祈那里。
“我听小赵说他蛮严格的,对你坏不坏呀?”
池平安安慰她:“你放心妈,没有那么多坏心肠的人。”
杨龄便在那边叹气,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就是担心你,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的,那边又没什么家乡的亲戚,你这孩子每次租房还偏偏都是一个人住,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担心。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工作定下来后该考虑别的事了,医院的医生护士里那么多女孩子,就没有喜欢的?
“还早呢妈,赵祈师兄还没结婚。”
“他不是正在谈一个么?还是你们那个老师的侄女。”
池平安从沙发里坐起来,微微诧异:“这他都跟你说?”
杨龄的声音低低的,半晌才从屏幕那边飘过来:“你就是什么都不和我说。”
临挂断电话前杨龄说,过几天你爸爸祭日你就不要请假回来了,赵祈也说你最近那边很忙,别太记挂别的。
放下电话,池平安打开日历看时间,果然已经快要到了。他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不怎么记得日期,每天的生活是循环往复的单调,日子究竟过到了几号也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要跟着新组做实验以后确实那边一天都走不开,池平安叹一口气,把手机扣下靠着沙发闭上了眼。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父亲。池父出车祸那年他只有五岁,只记得那天下午从学校放学出来,没有在校门外看到父亲的摩托车,他走到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棍,乖巧地坐到台阶上等父亲来接。
一直等到傍晚太阳落山,校门口已经走得没有任何一个家长和学生,池平安看到外公远远地跑过来,沉默地把他抱进怀里,带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他问外公我爸爸呢?外公叹着气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你别问,待会儿到了医院乖乖等着不要说话,好吗?”
池平安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医院的白色光线分外刺眼,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池平安被外公拉着走过一排排病房,他仰头望着走廊顶灯,好奇这个光线为什么能这么刺眼。
直到在手术室外停下来,手术室门外行色匆匆走过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人停下来看向他们。
池平安看到了母亲在旁边的座椅上坐着哭,外婆和她抱在一起,外公拉住他没有上前,而是默默领着他坐到了另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在五岁的孩童眼里漫长得仿佛时间凝固,终于那扇门上的灯熄灭了,有穿白色衣服的人走出来,杨龄便扑上前去,而那人最终摇了摇头,说了句:“很抱歉。”
多么温和的三个字,在他们口中说出时却听来让人心惊。
杨龄靠着手术室外的墙壁倒了下来,池平安懵懂地走上前去,蹲在她身边轻声问:“妈妈,爸爸呢?”
杨龄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哇地痛哭起来。
池平安是从那天起知道,他没有爸爸了。
次日闹钟还没响,池平安先被手机来电铃声喊醒,一接通是昨天值班的同事万研,在电话里跟他道:“小池,你昨天让你那床病人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