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说着古训道理,小巧嫣红的樱唇一张一合,没个停歇。
司马濯看似恭敬听训,余光睨着这个眉眼青涩却装扮得像个成熟妇人的小皇后,简直要发笑。
云家这是送了个傻子进宫?
是谁借她的胆子,叫她敢摆出一副长辈的口吻,来与他说这些废话?
这样的小娘子,若在宫外,倒可称一声天真烂漫,赤子之心。
可在后宫,在皇后这个位置上,那真是蠢到无救。
待上头那个小傻子总算念叨完她能想到的全部圣人言,司马濯施施然拱手一拜。
“娘娘教训得极是,儿臣铭感五内,日后必当改正。”才怪。
云绾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几分,但她能说的都说了,职责已尽,也不再多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唔,那你先退下吧。”
司马濯扯了下嘴角:“是,儿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彼时花厅内光线明亮充沛,那娇娇小小的皇后娘娘一袭大红彩凤锦裙,雪肤乌发,斜坐在高大的凤椅之上。不再装相时,她眉间光彩灵动,好似一朵重瓣牡丹被风吹入金殿,在这把凤椅上成了精。
似是觉着应付完一件艰难差事,她鼓着粉腮,偷偷吐气。
呵,装相都装不彻底。
司马濯收回视线,拇指习惯性摩挲着虎口那道狰狞的旧疤,嘴角弧度冰冷。
云氏当真是落败了,儿郎没个有出息,女娘虽美,脑子却不大好。
这日直到黄昏时分,云绾才能坐下歇口气。
上午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午后尚宫局女官前来拜见,并送来一堆账簿册录,与她汇报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务。
望着那厚厚一沓已经精简整理过的账册,云绾只觉头脑昏账,双眼发黑,她可最烦看账本了!
“娘娘累了一日,先用杯荔枝饮子消消暑气。”玉簪奉上八方宁谧白玉杯盏,看着自家主子对着账册双眼发直的模样,柔声劝道:“您莫急,这才第一日呢。”
“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而是……我压根不知该从何下手。”
云绾接过那沁凉的杯盏,愁着一张小脸:“虽说母亲教过我一些管家之道,但都是些管束丫鬟婆子,经营田庄铺子的手段,现下却是要管整个后宫……”
说起来,云家这位七夫人也是位散漫性子,她既不用像大夫人那样的宗妇管着族中事务,也不用像二夫人那样管一大家子的钱财庶务,她只需管好七房的院子,打理好自己的嫁妆,便已足够。再加上云七爷从未纳妾,她这正头夫人更是落得清闲,成天赏花品茗,和云七爷风花雪月,日子别提多快活。
也是因着尝到这份安逸甜处,七夫人对云绾未来夫家的定位也很明确——
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嫁长子,长媳责任重,累得慌。要嫁就嫁嫡幼子,不图郎婿有多大出息,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一生,便是最好。
是以她平时教授云绾,要求并不严格,能应付一院之事就行。
那时母女俩谁都不知道,未来一国之母的责任会落在她家头上,现下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云绾托腮叹息:“要是大伯母在,她定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娘娘莫担心。”玉簪安慰:“太后既将金嬷嬷给了您,便是来帮您的。”
提到金嬷嬷,云绾视线在内殿扫了圈:“嬷嬷人呢?”
玉簪道:“刚还在的,娘娘要寻她么?奴婢去找找。”
大抵背后不能念人,玉簪才要转身,便见璀璨流光的水晶珠帘一阵晃动,一袭深青色宫服的金嬷嬷走了进来:“娘娘唤老奴?”
“嬷嬷来得正好。”云绾点了点桌上那堆宫务,将她的窘境说了,精致眉眼间透着几分惭愧:“还请嬷嬷教我。”
“娘娘这话折煞老奴了。”金嬷嬷弯下腰,苍老的嗓音中气十足:“处理宫务并不难,您年纪轻,记性好,相信不用几日便能得心应手。”
这话给了云绾一颗定心丸:“那就最好了。”
金嬷嬷称是,视线不经意瞥过云绾手中的荔枝饮子,眉头皱了皱,而后耷下眼皮:“娘娘,已是申正时分,晚些陛下会召您去紫宸宫用膳,这饮子还是少进些罢。”
云绾弯眸笑笑:“一盏饮子而已,不妨事的,便是再来一份玉露团,我晚膳也能再吃。”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最爱吃这些甜甜蜜蜜的零嘴浆饮。未出嫁时,每每长安城哪家铺子出了新的糕饼果脯,哥哥云靖安都会第一时间买回府中投喂她,反正她也吃不胖。
只是金嬷嬷听到她这单纯的回答,一时噎住,缓了两口气才道:“娘娘陪陛下用膳时,须得注意礼数,最好少食少言。且这饮子寒凉,吃多了伤身……”
稍顿,她上前两步,与云绾耳语:“太后娘娘和府里都盼着您能早日诞下皇嗣呢。”
云绾微怔,而后一张白皙小脸一阵红一阵青,既觉着羞窘又有些郁闷。
她知道金嬷嬷说的是正理,可吃个冰饮子都要被管,这皇后当得可忒没劲,还不如在七房院子里快活。
腹诽归腹诽,在金嬷嬷那副“老奴是为您好”的目光下,她还是放下了杯盏,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
金嬷嬷垂首:“娘娘该以本宫自称。”
云绾:“……是,本宫知道了。”
金嬷嬷这才缓了语气,看向右侧:“玉簪姑娘,撤了饮子,替娘娘盥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