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陛下待其他娘娘这般,十六娘真是有福气……”
“我听我母亲说,当年三皇子的生母宸妃也很受宠的,那会儿宫里还传,皇帝有意立她为继后呢,只可惜红颜薄命,她去得太早了。”
窃窃私语间,忽见一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径直往上头传话。
就在众人疑惑是怎么回事,就见晋宣帝面露诧异,而后点了点头,似是说了声“知道了”。
那太监又急急忙忙下去通禀,不多时,从殿外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暮色从他肩头褪落,那人一步步走向灯火明耀的殿内,紫袍玉冠,皂靴环佩,玉质金相,威仪深重,赫然便是三皇子,司马濯。
一时间殿内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或是诧异、或是探究、或是疑惑、轻蔑、憎恶……
司马濯目不斜视走上前,恭敬请安:“儿臣给父皇、皇后请安,祝佳节安康,福寿绵长。”
不止殿内众人,上座的晋宣帝和云绾也都注意到他行礼时,右臂抬起时明显僵硬艰涩。
云绾心底正疑惑,便听晋宣帝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来人,置席,扶三殿下入座。”
这话一出,那些看向司马濯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惊诧——
他受伤了?怎么弄的?难道是晋城贪腐案后的主谋,胆大包天,刺杀皇子?
云绾也不例外,一肚子问题冒了出来,视线不由自主朝司马濯看去。
一个月未见,他清瘦一圈,本就生得冷峻的骨相,愈发清冷,如道观里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大抵是受伤的缘故,面色透着些许苍白,但不可否认,纵然这般,他还是生得极俊。
就他进殿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一堆长安贵女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似的。
看来他的婚事,是不用发愁的。
她这边思绪飘忽,座下那人冷不丁看了过来,触及她的目光,他眉梢微挑。
云绾一怔,他这是……挑衅?嘲讽?还是什么意思?
愣怔间,司马濯已举起杯盏,朝向晋宣帝和云绾:“逢此良宵,儿臣以茶代酒,敬父皇、皇后一杯。”
晋宣帝若有所思看了三儿子一眼,而后举杯,饮罢酒后,他道:“濯儿此番前往晋城辛苦了,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午后再进宫奏答。”
这是在心疼三皇子?在场众人心思百转,皇帝一句话,足够他们琢磨出许多门道。
云绾对前朝之事并不了解,听晋宣帝慰问司马濯,她作为嫡母,自然也要表示关怀:“濯儿伤势可严重?本宫那里有一棵上好的百年老参,明日派人给你送去,养血补气。”
纵然她已“濯儿”“濯儿”得唤了他好几个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到她这般称呼,司马濯莫名有些不虞。
甚至胸腔忽的生出一种冲动,想把这故作老成的小皇后从凤椅上拉下来,掐着她的脸,恶狠狠警告她不许再这般唤他,否则他……定杀了她。
想归想,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恭顺模样:“伤势不算太重,儿臣多谢皇后关怀。”
云绾应了一声,而后端起酒杯饮尽,算是受了他的敬酒。
一曲《踏歌》舞罢,又有乐伎捧着琵琶、玉笙、箜篌、洞箫等奏起一曲应景的《霓裳中序》,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因着晋宣帝说了尽兴,台下还有武官舞剑助兴,文官作诗唱和。
一杯又一杯敬酒进了腹中,云绾倒真品咂出几分美酒滋味,不过人也喝得醉醺醺,到最后,单手支着白嫩腮帮子靠在凤椅上看演出。
晋宣帝偏过头,就看到她脸颊酡红,醉眼迷离的模样,面上也不禁染了浅笑。
又回首看了眼宴上众人,晋宣帝起身走向凤椅,朝云绾伸出手:“皇后陪朕出去透透气。”
云绾脑子晕乎乎的,一听能出去,就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好。”
丝竹声在太液池畔变得缥缈,一轮明月高悬天边,清辉潋滟。
西边水榭内,灯光昏朦,司马濯大马金刀坐在窗边,窗外竹影零落,斜斜投在他宽阔的肩背。
他看着手中的名册,一言不发。
太监李宝德伏爬在他腿边,絮絮将这一月来朝堂四方的动静,以及晋宣帝召见官员等情况一一汇报。末了,他嗓音压得更低:“殿下,奴才看陛下的意思,似是想给刘家一个体面……”
“知道了。”司马濯面无波澜,嗓音清冽:“本来也没打算一次扳倒刘家。”
李宝德悄悄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那明日,殿下打算如何与陛下禀报?”
“急什么,明日午后才入宫。”
司马濯嘴角扯了扯,目光扫过名册,忽的在尾页那个名字顿住:“云士晟……”
狭长的黑眸眯起,他语调低沉:“云家人?”
“啊是,这是云府二爷,在户部当差。”李宝德抬眼,见陛下眉头蹙起,刚想细说,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往水榭来。”
李宝德脸色蓦得一变,神色慌乱:“殿下……”
司马濯面色如常,指向窗户,低声道:“你先出去,我自会应付。”
耳听得外头传来开门声,李宝德也不再犹豫,匆忙朝司马濯行了个礼,便跳窗而去,潜入夜色。
司马濯不紧不慢将名册揣入袖中,刚准备走出屏风,会一会来人,冷不丁一道熟悉的嗓音遥遥传入耳中——
“陛下,臣妾没喝醉呀。”
娇声婉转,不似平日刻意做出的稳重,反倒多了几分酥软入骨的媚意。
司马濯眼皮猛地一跳,看着门边那模糊的人影,鬼使神差的,步子又退回那扇沉香木雕如意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