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气息像一团黑色汽油,冰冷阴郁地裹着池不渝的声音。
池不渝不知道到底是躲在里面哭,声音呜呜咽咽地,隐在嘈杂声响中,被电波信号传递过来时显得有些失真,
“崔木火现在在医院里,我,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拿她的报告,刚刚医生跟我说过了,我就,就去她说的地方找嘛,然后我一直去查,那个报告都?一直不出来,我就去问,问那个急诊科的保安,保安就吼我了,也不是吼我吧,可能就是,就是他上夜班太累了就语气不是很好,他就和我说你报告在另一边你不知道啊,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一下子跑去那边找,排队的时候前面那个姐姐抹了抹眼泪,然后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然后我给她找纸,找不到,她对我笑了一下,眼泪就掉出来了,我就也突然好想哭哦,然后,然后我又看到那边的机器也没有,没有报告,我不知道咋办了,现在就好想哭哦……”
第二?条在压抑着的哭腔里结束,崔栖烬在成都?的风里竟然闻到了咸湿的气味,类似眼泪的味道,很苦。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发苦的风瞬间窜入她的心肺之间,她想怪不得,怪不得池不渝在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么多水珠,原来是哭过之后才去洗的脸,不是因?为妆花了不漂亮。
池不渝肯定?很急,才只是匆匆洗过就跑回?来。但她还是在吊瓶吊完二?分?之一之前回?来了。但她还是在那个时候,给她唱“乌云乌云快走开”。
第三条是在五分?钟之后了,池不渝似乎是用这紧要的五分?钟敛了一下眼泪,或者是又去找了找报告,最后又没办法控制住,自?暴自?弃地放出声音,
“而且崔木火,她看起来好疼啊,出了好多好多汗,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怕她出什么问题我没反应过来没救到她。我怕我做错了什么就迟了一步让她更痛,我不知道怎么让她不痛,我悄悄摸她的手,冷冰冰的,我还以为她快死了。”
“不是,我不是真的觉得她快死了,我知道她到了医院肯定?就会没事,但我就是害怕,我控制不住地害怕呜呜呜,我好害怕,因?为我和她说话,说好多话她都?听不见?没什么反应,我刚开始,刚开始让医生给她止痛,医生他们……他们都?不理我。可能是他们有什么流程吧我懂不起这些,但我当时就是觉得好委屈嘛,那个时候就忍不住想哭了,但我使劲儿憋着,就怕我的眼泪耽误事,好烦嘛,我咋动不动就想哭,我怎么这么不靠谱嘛,要是,要是是你们过来的话,肯定?会比我好的……”
是崔栖烬觉得她像女侠的时候,原来她当时也有那么多委屈。
第四?条接得很快,车外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经过什么地方,风变得更苦了。崔栖烬沉默地摸摸手指,听到池不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憋着哭腔,呼吸抽抽嗒嗒的,
“冉冉你们睡了吗,睡了也没关系,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现在就是,又觉得好丢人又好想哭,觉得我二?十六岁了……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来……而且还要哭来哭去的……”
五,六,七,八……十三,到了后面,池不渝渐渐的没再哭,而是给二?人汇报着她的情况,讲崔木火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欣喜地讲找到报告了就是在保安吼她的那里,只是报告延误了几分?钟,拍她吊瓶的数量的照片,拍她乱糟糟的头?发,拍她汗津津的脸……
冉烟在第十四?条时回?复,大?概是才醒,后面就是陈文燃出现,三个人一起商量了今天早上的出院,轮椅,和一些其他的事宜。
“怎么样?”
陈文燃时刻注意着崔栖烬的表情,她忽然想起,自?己没在崔栖烬脸上看到过“感?动”这种情绪的存在。似乎从认识开始,她认为可以算作感?动的事情,在崔栖烬眼里都?只能看到抗拒和肉麻。
例如某天夜里崔栖烬在寒风中裹着件薄棉袄,骑着共享电动车来接闹分?手的她,小?脸冻得煞白?,人都?抖成筛子,却二?话不说地拎起她就走,把那件薄棉袄让给闹脾气只穿毛衣就跑出来的她。她挤在后座的确为此红了眼眶。而崔栖烬下车看到,却不耐烦地推开她撅起的下巴,说早就说过恋爱脑没好报,不看好你为爱奔赴另一座城市,又说我对眼泪过敏,求你别哭。
如今事情的主角成了崔栖烬自?己,她会如何面对?陈文燃有些期待崔栖烬的反应,她不信有人听见?这十几条语音不会动容,就连她今天早上听到,都?狠狠揪心了一下。
崔栖烬垂着睫毛。
好一会,将耳机摘了,慢条斯理地收起来,将手机还给陈文燃。手继续倒扣在膝盖上,慢悠悠地看向副驾驶的池不渝,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到池不渝的头?发,还有被风吹得飘起来的米黄丝带。
良久,她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池不渝有四?个姨妈七个表姐?”
“知道啊。”
陈文燃被她笑得一脸怪异,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看了一眼缩在副驾驶的池不渝,特别不服气,却又只能憋屈地压着声音抱怨,
“水水都?为你哭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这么冷血啊崔栖烬?”
崔栖烬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被她说得有些错愕,措了措辞,开口,
“我只是……”
说了三个字,又顿住。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望住池不渝的后脑勺,停了半晌,拿出手机打?字发微信给陈文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