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吃的吗?”他问道。
“有的,阿姨炖了鸭子,还烧了茄子,我都没吃掉,放在厨房里。”陈纪一边说一边跟着老爸往厨房走。陈匀因为单位事忙,和陈纪生母离婚后就一直请的家政。现在还要反过来问儿子要吃的。“电饭煲里也有饭。”
陈匀试了试饭温,并不冷,也就懒得再热,胡乱盛了一碗,拿了菜到外边餐桌上吃。陈纪坐到他对面,撑着脸看老爸狼吞虎咽,忽然说:“爸,你脸色好差。”
陈匀看了他一眼。陈纪忙说:“真的!”又蹬蹬蹬跑到卧室里,拿了面镜子出来。陈匀只好放下筷子,凑着儿子的手看了看自己:略显凌乱的短发,苍白的脸,眼睛因为疲倦带了血丝,看上去很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怜。但这张脸陈匀也看了要三十七年,实在看不出脸色差在哪里,只好抬起手揉了揉脸颊两边发硬的肌肉,让儿子把镜子放回去:“最近是比较累。”
陈纪又跑回来,一屁股坐到陈匀边上,说:“不是,你脸上都青白了。”
陈匀说:“乱讲。”又低头扒饭。陈纪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我们今天上生理课,老师讲,性生活不协调,脸色就会不好。脾气也会暴躁。”
陈匀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他勉强咽下了嘴里的饭粒,扭头咳了好几声,才抬起头呵斥道:“陈纪!”
他儿子一点也不怕他。“你看!脾气暴躁。老师说成年人没有恰当的性生活,体内激素分泌会出问题的。”
陈匀放下筷子,决定打电话给他们的生理老师。
在他四处找手机的空当,陈纪又说:“爸,我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是同志——你没有必要顾忌我的。”
陈匀的动作一顿,片刻转过头,看向他儿子肉嘟嘟的圆脸。当年纪欣然找到他,说她怀了孕,要和他假结婚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和她肚子里的一块肉有这么深的情分。如今一眨眼十四年过去,他从一个研一学生长成了奔四的大叔刑警,陈纪也长大了,连“性生活”这种词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陈匀一时间有些默然。
“我听到你和妈妈打电话。”陈纪低了头,轻声说:“你说和别人交往对我不好……要等到我长大。但是我已经大了。我一点都不介意的。”
陈匀终于找到了手机。他看向漆黑的手机屏幕,半天叹了口气,直起身又揉了揉儿子软乎乎的头发。
“谢谢你关心我。”
陈纪仰起脸看他,大眼睛眨了两下,问道:“那你会有性生活吗?”
陈匀把他拎回了书房。
等关上门,陈匀重新坐回餐桌边上,右手拿起了筷子,却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他轻叹一声,转眼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田园水彩画,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浮出了姜献的那张脸。
不行啊……
他低下头,脑门碰一下撞上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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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纪十点半准时睡觉。陈匀给他拉了灯、关上门,在客厅里傻站了一会,摇摇头,拿了外套出门。
他们小区附近有一家酒吧,是陈匀对过邻居开的。走的清吧的路线,比较安静。今晚人也不多,陈匀一进门,就看到周中宇站在吧台后边,在给两个小妹妹调酒。他等了一会,看着小妹妹把酒端走了,才过去在周中宇前边坐下。
后者抬起眼睛看他:“今天怎么有空来?”
陈匀挥了挥手:“别提了。”又说:“给我一杯生啤。”
周中宇笑笑,不再多问,依言倒了一杯生啤。陈匀喝了一口,看旁边又有小姑娘凑过来,贴着吧台和周中宇搭讪:“老板,我们酒量不大好,你有没有什么推荐啊?”
周中宇就拿了酒水单和她们细说。灯光打在他的侧脸,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柔和。周中宇是个很和气的人——陈匀和他认识要一年,就没见他发过一次脾气。他人也长得好,尤其生了一双桃花眼,看起人来总是一副脉脉含情的样子。小姑娘们因此全都爱往他这里凑。
“行情又见涨啊。”等这一批小姑娘拿了酒走开,陈匀调侃道:“看中谁没有?”
周中宇直起腰身,递过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他扬起手,招了另一个酒保过来坐台,自己出来坐到了陈匀旁边。陈匀侧过脸,望见周中宇腻白的脸颊,薄薄的嘴唇,还有他那双在暗淡光线里越发漂亮的眼睛。一双瞳仁和上好的琥珀似的。
“看我干吗?”周中宇回望过来,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陈匀收回了视线。周中宇和姜献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姜献傲慢、娇气、斗志昂扬;周中宇随和、温柔、不紧不慢。但陈匀逗姜献逗得理直气壮,碰到周中宇,却往往有些招架不住。
“你说……”他把脸贴到了吧台上。“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老能说一些自己其实根本都还不懂的话呢?”
周中宇抬了抬眉毛:“陈纪说什么了?”
陈匀有点儿难以启齿。周中宇也不催他,伸手拿过了陈匀的啤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陈匀看在眼里,很想说:这是我的杯子……但周中宇的动作是那样理所当然,搞得陈匀都有种自己在小题大做的错觉。
他咂咂嘴巴,决定还是坦白一点。“他说我缺少性生活。”
周中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重新开口:“你儿子说了这个?”
陈匀的脸顿时有些发热。尽管周中宇已经很克制,他仍然能听出来这位邻居语气里的笑意。“他们今天上了一堂生理课。”他很勉强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