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可芙缓缓拿出手机,假装拨了一串数字,随即缓缓说道:
“喂,是妈妈吗?我明天就要出发去里士满了。我要回里士满当滑雪教练。爸爸前阵子去世了。你不用担心我,爸爸虽然并不真心爱我,但他过去这些年还是给我花了不少钱。我没有全花,剩下的都攒起来了。高中毕业我就出国了,在澳洲待了待了几年,回来开了一间画廊。可我最喜欢的还是滑雪,你知道的。现在我的吃喝用度都不用担心,以后我也能自己挣钱了。我和阿樱、菡菡还有念念都约好了,一起回里士满,还和以前一样在一起。我们住得很近,可以互相照顾。我还回了一趟老家,见了大姨和姐姐,她们都对我很好。对了,我还交了一个好朋友,他姓谢,虽然一开始没抱着谈恋爱的心情去,但现在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他要陪我去里士满,说要照顾我。妈妈你不用担心,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你也要继续过得好,才会让我安心。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会怪你的,结果我一点儿也不怪你。真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大方了,可能就因为是你吧,妈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恨你呢?其实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不早了,妈妈,我先挂了,再见啦!”
金可芙假装挂掉了电话。她怕被人看见眼里的眼泪,没有拿牛肉便匆匆跑开了。她往最近的地铁站跑去,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她终于见到了母亲,可母亲已有了无法打扰的新生活。而她所有直接的表达,也许都会破坏掉母亲来之不易的安稳。她想和母亲说话,因此只好用一通不存在的电话把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和盘托出。
“等一等,你的东西忘记拿了。”只见金艳丽匆匆忙忙地提着两大袋牛肉从后面追出来。金艳丽跑到金可芙面前,把那两个袋子往金可芙手里一塞。
“平平安安的。”金艳丽只对金可芙说了这一句话。说完后,便又匆忙跑回了店铺。
袋子里是还冒着热气的酱牛肉,那味道又熟悉又陌生。而在酱牛肉旁边,还放了另一个小袋子。金可芙小心地拿出来,发现里面是个红色的小盒子。她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那条小时候母亲开玩笑要送给她当嫁妆的芙蓉花细金链子。
金可芙拿着母亲的礼物,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她哭完了,却并不觉得内心悲凉。她握紧那金链子,感到十多年来心中那阴霾的窒息感消散而去。并非因为重新见到了母亲,而是终于明白了一件残忍却透彻的事实:
即使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与爱护,她依然可以长成一个勇敢而美好的人。
初雪之下
从航校报道回来已是傍晚。
两个小时的火车把唐仲樱又从航校所在的另一个城市带回了里士满。从火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手机里传来了顾由发送的消息:
“到了吗?”
他依旧和以前一样,对时间的把握准确无误。
“到了,学长。”唐仲樱刚按下回复键,一朵雪花恰好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这是里士满今年的第一场雪。唐仲樱想了想,又在对话框里回复道:“下雪了。”
她没有想到能和顾由成为同学,更没有想到他们在十三岁时天真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唐仲樱拿着自己今天刚刚收到的飞行学员证,想起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办完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日宴。当时她拥有一个不容小觑的“接班人”名头,拥有一个体面又拿的出手的男朋友,拥有无数令人羡慕的生日礼物。而此时此刻,唐仲樱穿了没有牌子的卫衣和牛仔裤,没有戴帽子,任凭雪花掉落在头上。那些年的一切宛如一场梦,唯有里士满才是真实。
唐仲樱叫了出租车回家。回到里士满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她却感觉不需要什么时间来重新适应这个城市。和国内的日新月异不同,里士满的时间缓慢了许多,十几年几乎没什么改变。只是曾经老牌的餐厅倒闭了几家,又有更多洋气而时髦的商店开张。
“阿樱,今天开上飞机了吗?”
是外婆发来的消息。外婆用的是手写,一条消息里出现了好几个错别字,但唐仲樱依然能看明白。外婆倔强地坚持要留在小镇生活,唐仲樱只好同意她的选择,转而请了一位保姆阿姨每天照顾外婆的生活。在回里士满之前,唐仲樱给外婆买了人生中第一只手机。而在给外婆办理电话卡的时候,唐仲樱看见外婆颤颤巍巍的签名:“叶岚”。
她从小听别人喊外婆,都是喊叶申妈妈或者阿樱外婆。她从不曾知道外婆有一个如此好听的名字,更不知道外婆和母亲一样都姓叶。
“外婆,你原来姓叶?”
“对。”
“妈妈是跟你姓的?”
“我带大的孩子,当然跟我姓。你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外婆轻描淡写地说道。
唐仲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继承了外婆的姓,却对唐仲樱姓唐这件事颇为得意。在母亲看来,这个姓是一枚通往唐家的通行证,是唐仲樱血统的盖章认定。然而姓唐又代表了什么呢?姓唐,却不被唐家认可,更是做实了私生女这一身份。因为这份执念,母亲和她都陷入了命运的深渊,而来自父系家族的怜悯,竟成了唯一能够解救她们的绳索。唐仲樱曾以为自己抓住了那绳索,也曾为成为唐家所谓的“接班人”而心生骄傲。但事实远没有母亲想象得那般简单而顺利。不带感情的刻意接近,终究带不来真正的爱与同情。
车子载着唐仲樱来到了richondcenter。刚从车上下来,唐仲樱立刻被等待了她许久的伙伴们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