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众说纷纭,大家莫衷一是,甚至有人相互打赌,都等着在婚礼这日揭开“谜底”。
既然李延竹已经在门外回答了七八个问题,“哑巴”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弟子们,尤其是女弟子们,早已经迫不及待,只是困于门规所限,才不能爬上大师伯的门檐一探究竟,耐着性子等一干充当随从的大汉涌进来之后,姑娘们的好奇心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急不可耐地探着头,想要看看这新郎官究竟是个什么魑魅魍魉。
然后,她们就看着一个穿着新郎喜服的公子哥儿进来了。
“公子哥儿”身形修长,宛如青松,既不弯腰也不驼背,不疾不徐地走了几步,立在石板路上,眉目仿佛可以入画一般,大红喜服似乎将他的略显冷皙的面容也染上一层暖色,和传说中的“如同树皮”八竿子打不着。
姑娘们不约而同明白了一个道理——传言果然永远都是传言。
不过新郎官本人此时并不知道这些姑娘看到了什么,只是满头大汗地祈祷女侠们不要再刁难自己了,端着铺红布的托盘,给诸位女中豪杰挨个发红包:“得罪了,得罪了,红包不够还有……”
他把红包递到一个姑娘面前,对方却不接,李延竹疑惑抬头一看她,却发现这姑娘的脸比红包还红。
李延竹:“?”
但他还有更大的烦心事,顾不上思考姑娘们为什么一个个神情古怪,点卯似的发完红包,就被一行人簇拥着往院子里去了。
刚一进院门,李延竹迎面就撞上了那张噩梦一般的脸——喻明霄站在屋门口。
喻明霄的脸还是和平常一样苍白,只是这回眼下似乎隐隐泛着一圈乌青,李延竹理解为没睡好。
没睡好归没睡好,掌门的气势还是与从前无二的,他立在门前,即便腰间没有佩剑,只是穿着寻常的长袍,也无端让人不敢造次。
卫明霖也在一旁,师兄弟俩人门神一样杵着,不像是给新娘送嫁,倒像随时要来取新郎狗命。
李延竹看着喻明霄,虽然有些难以抑制的畏惧之感,可心头涌上的更多却是恍如隔世感慨——
是谁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客栈里把他吓个半死的?是谁把他五花大绑捆回柔云派的?是谁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他关禁窟的?
再往前数,是谁一年一度孜孜不倦举办“忏悔仪式”,把他拉到老掌门牌位前面不给饭吃的?
虽然他清楚每件事都该记在李玄霆账上,某些掌门顶多是个讨人厌的帮凶,但看到喻明霄的黑眼圈,他还是有点难以言说的……愉悦。
从随从手里接过大红喜绸拿在手里,李延竹不慌不忙走到屋门口的石阶下,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阶上的两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知在哪看见了几个宝马香车的富家公子哥儿,竟也把那几分翩翩的风度学了个像模像样,背好的台词已经在肚子里准备就绪,一不留神就让他临时团成一团扔了:
“喻掌门,卫先生,辛苦了,”李延竹道,“您二位看看能不能帮我请大师伯出来,把剩下这点形式应付完?”
卫明霖的脸更黑了。喻明霄的脸更白了。
李延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分。
原本人仰马翻的院子竟然莫名安静了下来,半晌,卫明霖压着暴跳的青筋,咬牙切齿道:“黄口孺子,‘嚣张’二字你倒学得快,谁容你在此放肆?”
李延竹退后一步,脸上闪现惊诧之色,“卫先生何出此言?柔云派好歹对李延竹有一半养育之恩,我岂敢放肆?李延竹生性愚钝,怕是猜不透您的哑迷。卫先生有哪里不满,直说便是了,您说了我一定照改。”
他现在确实有点烦这大叔了,怎么该喻掌门说的话,全让他冲锋陷阵了呢?明枪暗箭照单全收,这不是师兄弟,是亲兄弟吧您?
其实犯嘀咕的不止李延竹一个人,还有包括墨悲在内的整个送亲队伍。
大家的第一个念头是——也不知道是哪位新郎官刚刚还满头大汗发红包赔笑脸呢?
第二个念头是——咱家少爷会变脸啊!
第三个念头——是咱们教主亲生的!
眼见硝烟弥漫过一轮,喻明霄这才开口:“李公子,卫师弟他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今日前来迎亲,并无失礼之处,师弟他只是关心师姐,切勿伤了和气。”
卫明霖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李延竹握喜绸的手都隐隐颤抖了,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才忍着没笑出来——刀子嘴豆腐心,喻掌门您和稀泥之前都不打个草稿吗,我看你师弟像是刀子嘴傻子心的模样,用不用给您请个郎中医医眼疾,给您师弟医医脑疾?
喻明霄走到门边缓敲两下,唤道:“明月。”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戚明雪的侍女明月从房中出来了。
那一日在后山,李延竹见过她,她自然也记得李延竹。此刻明月腰间缠着喜庆的红色绸布,一张鹅蛋俏脸硬却活像刚吃了一斤耗子药,紧绷着嘴唇不说话,看着李延竹的眼神用怨毒两字形容毫不为过。
李延竹后背发毛,只好故作轻松挤出一个笑容,把目光连同烫手山芋一起扔向了喻明霄。
喻明霄微笑低头,掐算着时机忘了眼力见儿是个什么东西,对李延竹道:“李公子,还不着急么?”
李延竹忍无可忍地攥紧了手里的喜绸,悄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抬头向明月道:“姑娘,大喜之日,烦请你们小姐的尊驾挪动几步,在下在此恭候,花轿已停在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