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这些骨头,咱们要抬上山去吗?”
一个弟子擦了擦汗问道,身后的几人抬着数个巨大的箩筐,纵然鼻子上已经用布条紧紧掩住,但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仍旧挥之不去。每个箩筐都沉甸甸,上面覆盖着稻草,只不过隐隐还能看见底下露出的森白。
李延竹为了身先士卒,亲自趟着水下洞掏了一整天骨头不说,现在闻着这股气味,连鼻子都不能皱一下,脸上带着些疲倦的笑容,抬手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嫌晦气不够,还要抬上山去,真有你小子的。”
那弟子讪讪挠了挠头,转身一挥手,“那师兄弟们,咱们这便就近找个乱葬岗给埋了。”
这边正忙着挑担,山上已经又下来十几个弟子,见到李延竹仿佛见了亲娘,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掌门,您可算回来了!”
李延竹苦笑扶额,“我这才刚回来,又出什么事了?”
“掌门,咱们后山的黑猫今天生了三只小猫,您看该怎么处置?”
“掌门,柴房陈大叔的小孙子今天一直吵着要吃糖,我们怎么都哄不住……”
“掌门,裁缝店的婆婆刚才来问,您最近有没有空去她店里试衣服……”
“掌门……”
李延竹一个头三个大,赶忙抬手,“打住打住,一个一个说——那个说猫的,猫生了就让她生,你去管什么?”
那弟子不解,“可是,从前……”
旁边另一名弟子拉了他一下,那弟子顿时停住了话头,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李延竹顿时了然——又是喻明霄那些规矩的遗害。
做了掌门这些日子以来,李延竹对喻明霄这个人认识已经不知深了几个层次。
喻明霄不仅严于律己,还严于律人,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要弟子们每日卯时起床练功,三日练会一招剑法,三月熟记一套剑法,还定期检查弟子们的私底下的生活,被子迭得不整齐划一、鞋子的摆放没有朝同一个方向,都可能招来从“后山挑水”“面壁思过”到“禁窟一天”不等的惩罚,就连后山的猫,生的小猫也必须连母带崽送到山下的农户中,因为喻掌门觉得猫狗都不干净。
李延竹想了想,转向后面几名女弟子,笑道:“我记得你们之前说喜欢那猫,若是真喜欢,那几只小猫应该不至于饿死吧?”
几名女弟子每次眼巴巴看着新生的小猫仔被送出去,都心疼得不行,这下登时喜出望外,连忙齐声道:“当然不会,掌门放心就好了!”
陈老头的小孙子大概是习惯了李延竹以前喂他的糖果,李延竹掏出几颗糖让一个弟子送过去,又让人回那裁缝婆婆,说自己暂且没时间,一有闲暇定然过去帮忙。
忙了半晌,弟子们大多领命散去,只剩两个人还站在原地。
一个是王二丫,另一个则是清风。
王二丫身上穿着柔云派弟子的练功服,他现如今与母亲在柔云派常住,前几日已经拜入一名师父门下,开始学习打坐练功了。
李延竹瞅着他明显大了一圈的衣服,揉揉他的头发,“怎么没让你娘给你把衣服改改?”
二丫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哥哥,我娘她眼睛不好,做不了针线活……”
李延竹点点头,笑着捏捏他的鼻子,“那你跟我回去,我给你改。”
二丫顿时睁大了眼,目光中射出期待,“嫂……嫂子会给我改衣服吗?”
李延竹强调:“不是你嫂子给你改,是我给你改。”
李延竹发誓,如果戚明雪有朝一日能学会掐针拿线,那柔云派所有发愁练剑的弟子就能瞬间无师自通一整套“云间剑法”。
搂着王二丫,李延竹看向旁边的清风,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清风自从那日出面作证,余下时间便一直待在戚明雪的院子中,不是和明月练剑,就是和墨悲较量。他与明月本是一同上山,自小也一同长大,有事无事便比试切磋,只是清风这七年漂泊在外,江湖闯荡,武功长进极大,明月已然不是他的对手,常常比了一半便把剑一扔回屋大哭了。
清风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闻言才笑了笑,道:“是小姐让我下来看看您回来没有的。她已经等待多时了。”
李延竹受宠若惊地摸摸鼻子,一低头,便看见王二丫的小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李延竹哈哈大笑,逗他:“我还没说话呢,你个小兔崽子红什么脸?”
王二丫说不出话,脸涨紫了。
三人披着落日余晖,并肩上山,李延竹忽的想起一事,对清风道:“那日在孟家花园里……”
清风一顿,随即点头,“是我,掌门。”
李延竹道:“在客栈时你便跟着我们了?”
清风道:“是。我那时担心小姐受辱,几番权衡,这才投靠了李先生……我当时不能表露身份,掌门恕罪。”
李延竹哈哈一笑,“有什么罪不罪的,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孟家那几个人着实是嫌活得久了。”
清风道:“喻明霄虽将黄竹山卖给孟家,却私下还有另一份交易,不许他放人上山。李先生命我搜集了些姓孟的滥伤无辜的证据,准备过几日便……”
李延竹点头,“便抹掉,是吧,辛苦了。”
清风低头,“不敢。”
李延竹奔波一天,一回屋,也不顾身上脏泥,便没心没肺地往炕上的迎枕一躺,仰面朝天,道:“好姐姐,给我拿件干净的衣服吧。”
话音刚落,一件衣服便兜头罩脸地飞了过来。
李延竹使劲嗅了嗅上面带着阳光气息的清新皂荚味,抬手抓住衣服一角,轻轻掀开,露出一双眼睛,和居高临下的戚明雪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