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它能被称作家具。李延竹心想。
这样一间房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地方能藏起来,李延竹仰天长叹。
门外墙檐的方向接连传来两声响动,虽然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但落入闯进瓮中的李延竹耳中,却无异于最不留情面的催命符。
他走投无路地来到那口棺材前面,默默念了几句对不住,双手没怎么用力,便推开了棺盖,随即倏然睁大了眼睛——
两名弟子远远听见砖瓦落地声,隐隐似乎有脚步,虽然听得不算真切,不能确信是否有人,但总归十分可疑,必须要过去看看。
这条巷子走到头是条死胡同,两人于是默契对视一眼,随后立即翻墙而过,院中虽然四处堆着杂物,但基本上一览无余,其中一人指指屋门,另一人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两人同时轻手轻脚朝屋门逼过去。
门小心地被打开一条缝,两人马上一前一后闪了进去。屋子里和外面是一个风格,两盏颤颤巍巍的油灯算是最奢侈的装饰品,一左一右给中间那口朴素的棺材护驾。
左面的人抬起手在面前扇了两下风,用虚声说了句:“师哥,这屋子里怎么臭烘烘的?”
右面的弟子把蒙面的黑巾往上拉了拉,对弥漫在屋中并不强烈却难以言喻的臭味有些头大,他指指棺材,也用虚声说:“只有这玩意能藏人,打开看看,速战速决……操,什么味,真他妈受不了。”
两人对掀人棺材的事都有点顾忌,不过抓到姓李的小子就是大功一件,反正已经闯进人家家里,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一齐握住棺盖,同时合力一推——
一张浮肿到变形的脸出现在摇晃的油灯光中,白花花的面孔上,五官甚至错了位,七歪八扭地凑合着,混浊的瞳孔诡异地凸起来,在虚弱的光线里变幻出毛骨悚然的光。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就在棺盖打开的一瞬间,屋子里那股微妙的臭味终于找到了源头,直冲天灵盖的恶臭从小小的木头匣子里山呼海啸地爆发出来,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要不然绝对不会闻到如此难以置信的气味。
“呕……呕……”师兄弟两人虽然没商量好,但呕吐的动作还是整齐划一,活像排练过一样。
“走走走,”师哥捂着肚子连压低声音都忘了,勉强把棺盖盖上,和师弟俩人争先恐后地往门外逃,一溜烟地逃到院子里,那股恐怖的气味终于减轻了些,俩人弯着腰喘了几口气,师弟说道:“咱……咱们真不用再进屋找找看了吗?”
“操,”师哥还是惊魂未定,也不知道恶心和恐惧那个多一些,但总之精神已经有些萎靡了,不久之前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潇洒劲荡然无存,“要找你自己找,我是打死不进这鬼屋了——那小子要是能藏在里面,我也佩服他是条汉子,这都什么玩意!”
外面的窃窃私语和脚步声都已经远离,李延竹活动了下因为蜷缩起来僵硬的脖子,松开捏着鼻子的手,视死如归地猛吸一口气,抬起手一用力——
木头棺盖被再次推开,李延竹抓了把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从棺材最里面的角落爬了出来。
刚才那两个弟子再把棺盖推开半尺,就能看到缩在里面的李延竹了,这位仰面朝天的仁兄虽然气味难以置信了点,但好歹也已经是救他一命的恩人了。李延竹和这位“白白胖胖”的大哥对视一眼,手脚有点发软,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逃出了这要命的小盒子。
一个少年站在李延竹面前。
李延竹晃晃脑袋,怀疑自己被救命恩人折磨出了幻觉,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扶着额头再次睁开眼。
少年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刀,高高扬起手臂。
李延竹明白过来了。不是幻觉,是这家的主人。
“哐当”一声,李延竹劈手夺过那把刀,但身上还是有点虚脱,手一松,刀子掉在了地上。
少年睁大眼,直愣愣地看看李延竹,又低头看看掉在地上的刀,再看看李延竹身后两眼圆睁、一动不动的“白胖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爹都死了,你们还要欺负他,你们还要欺负他!……”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鼻涕不要钱地哗哗直流,边哭边被屋子里的臭味熏得够呛,连连咳嗽,咳了几声又接着哭。
李延竹一时语塞,上前也不是,马上逃走也不是,终于决定好过去安慰安慰这孩子,鼻子里却蓦然钻进一股焦糊的气味。
他怀疑这屋里直冲云霄的臭气成了精,又或者是已经臭到一定程度以至于转变了性质,下意识一转身——棺材的一角直外冒烟。
他眼尖地瞅见棺木旁边倒地的油灯,弯腰一把拉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着火了!哪里有水?”
少年一怔,被泪水糊死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火光,火光越来越清晰,吓得他惊恐地跳起来,“外面的井里有水!爹!”
李延竹顾不上听他哭爹喊娘,拽着他跑出去,俩人火急火燎地从井里打上水来,李延竹抱着木桶冲进屋门,对着棺材上的火苗“哗啦啦”一通招呼,原本就不大的火顿时萎靡下来,只留下一缕没精打采的黑烟。
李延竹松了口气,拍拍少年的头,“灭了……哎怎么又哭起来了?别哭啊……”
少年淌眼抹泪眼看又要开始叫唤,李延竹这下回过神来了,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低声恶狠狠道:“你还想把刚刚那两个坏人招回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