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低得近乎于无,所有宾客都极力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即便嘴角有笑也迅速压下去,可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孟夫人仍然听到了“小妾”“母老虎”“后花园”之类的词。
她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涨得通红,迭加了色彩变幻的灯光,显得更加五彩缤纷,像朵开过了头的彩色龙爪菊。
好在这些人虽然都在嘲笑她,可终究没有敢太明目张胆表露出来的,表面上的工夫还能过得去——孟夫人的头脑虽然已经被羞愧和气愤填满,可心中还是竭力安慰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堪堪将自己的心火压住,目光兴师问罪地转向二楼平台上的吴妈妈,隐晦地质问她。
吴妈妈一从灯光没落对地方,就开始慌了神,本来粉底就厚,现在更加面无人色了。
但到底是主持了江流阁几十年的人,大事当前也不至于找不着北,孟夫人的目光一投过来,她立马回过神来,发疯一样朝屋顶举灯的小厮挥手,想让他们灭了蜡烛。
可正当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吹蜡烛的时候,一阵狂笑却突然从吴妈妈嘴里爆发出来,笑声瞬间在宽阔的庭院中回荡了三圈。
这声音好像发笑的人看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笑话,又好像是被人在痒痒肉上放了一百只蜈蚣,穿透力极其强悍,振聋发聩。
原本极力保持安静和风度、强忍着不笑的宴席,这下彻底沉不住气了,交谈声顿时大了十倍,近百人不约而同的叽叽喳喳差点掀飞屋顶喜庆的大红灯笼——也差点掀翻孟夫人的天灵盖。
尽管屋顶上的吴妈妈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可要人命的笑声还是不争气地从手指缝里喷薄而出,只是不像原来那么直白,反而更有感染力了。
最辛苦的其实是席上的宾客们,本来灯光聚焦在孟家老头老太太身上,他们好不容易忍住笑,这下有不要命的人开了先例,就忍笑忍得更辛苦了,腮帮子都隐隐作痛,只盼着早早散宴,回家先笑他二两银子的。
“怎么样,好不好玩大师伯……我说那老太婆怎么吃了药还没事,原来这药发作的这么慢啊,居然是‘哈哈丸’,哈哈哈真是名副其实,简直是画龙点眼……呃,好像是这么说的?”
戚明雪和事端的始作俑者蹲在小楼的一个黑暗角落,这出“好戏”她从头看到尾,现在终于忍无可忍,恨不得一把掐死旁边这流氓。
她,柔云派大师伯,二十余年清清白白,一生到头老实巴交,生下来没用恶作剧捉弄过人,直到刚才——
这辈子的名节都让这个二流子毁了!
但要说看到孟家夫妇吃瘪有什么感觉……她承认自己内心深处被这种报复行为取悦了。
不过她打死都不会说!
大师伯对某人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劲儿冷眼旁观,半晌才凉冰冰地说:“那叫画龙点睛,不知道就别乱说。”
李延竹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有点发蔫地盯着大师伯看了会儿,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开玩笑或者愉悦的表情,顿时变得更蔫了。
他蹲在地上手托着腮,郁闷地想难道大师伯看到老色狼和母老虎吃瘪还不高兴?不应该很爽吗?不会只有我在自娱自乐吧……
看孟夫人那张脸,都涨成猪肝色了,多好笑啊哈哈哈哈……可是大师伯她怎么就是不笑呢?
大师伯这金口怕是生来就不会咧,这张美若天仙的脸该不会其实是张人皮面具吧?
算了管她笑不笑,反正小爷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毒酒白绫撞大墙任意选择,老子我都不管了!
……该管还是得管的。
大师伯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啊!
戚明雪眼睁睁看着某“二流子”的神情,从眉飞色舞到无精打采再到莫名悲愤,三招剑法的工夫转了十八个弯,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把孟家夫妇捉弄得这么狠,心情总不至于还像在柔云派那么压抑了吧。他刚刚不是挺高兴的吗?怎么这会又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莫不成他释放了情绪,现在又想回柔云派被虐待毒打了?
戚明雪头皮炸了三圈。
这孩子病入膏肓,不得不想办法了——明日就带他去看郎中。
这时,一道长蛇般的闪电蓦然划过夜空,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了低沉的雷声。
下方的宴席是摆在露天庭院里的,虽然孟家已提前准备了遮雨的器具,不过众人已经酒过三巡,压轴节目也表演完了——不愧是压轴节目,大家都看得很尽兴——下人们便开始送宾客离席了。
没人敢直视孟夫人那吓死人的脸色,不过孟夫人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落在她每一寸皮肤上的隐晦目光。
她的优雅贵妇形象一直维持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场,一直维持到魂飞魄散的吴妈妈过来支支吾吾地解释,又一直维持到她和孟老爷一同回到正屋——
然后李延竹和戚明雪就听到屋里噼里啪啦咣咣当当的巨响,李延竹听得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后来都有点耳鸣了,只好死死捂住耳朵,过了半天问戚明雪:“停了吗大师伯?”
戚明雪凉飕飕瞥他一眼,“停了。”
李延竹如蒙大赦地放下手,又闪电一样捂死了耳朵,悲愤道:“你骗人大师伯!”
戚明雪毫无压力,二话不说把自己不光彩行为的黑锅扣到了李延竹头上——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屋里的乒乓作响终于告一段落,刚刚还是缩耳乌龟的某人立马有了精神,朝孟家正屋的房顶指了指,意思是自己想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