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这句话之前,叶英一直坚信,没有人能够比自己还要肯定这种坚持——既以心为剑,直到魂魄消散的那一日,他都可以这样满足而安心地活着。
可有一个认识说久不久说短不短的人,今天会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么毫不犹豫地断言,他有一天会失去心剑。
一时之间,叶英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感到困惑。
幕四
“怪人怪事,某遇到的够多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摸索着在榻边坐下。
“将军是真的很奇怪——因为某第一次见到一个明明毫不奇怪的人,会突然说出一些奇怪至极的话。”
李承恩笑,“见怪不怪就好。”
“见怪不怪么……”
“让你回到心中没有剑的年岁,你想象一下。”男人在他旁边坐下,“她也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唱歌了,邈涟就什么都没有了。”
“某就觉得,将军这种同情心来的似乎不同寻常?毕竟人间那么多事情无可奈何,为了一位红颜知己去破一个传言,并不像是将军的作风。”
“这世上那么多事情,谁又说得准?千金难买我乐意,有些事情,你倒不如想得简单点。”
叶英淡淡道,“也是。”
他的语气没有原先生硬,李承恩也听出来了,道,“七秀坊已经失踪了五个人,五个全是舞女。这么多次骚动过后,大家也发现,那狐仙必定还会带走几个乐师,连带他们的吃饭家伙。”
“那么今年还没有乐师失踪?”
“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因为乐器翻新,乐师大多到扬州选购乐器去了,坊里没几个人。”他点亮灯火,在案边坐下,“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问庄主,会不会什么乐器。”
“将军是说,扮成乐师让那狐仙带走,借此来查?”
李承恩嗯一声,“反正只是带走,就算查不出,大不了过几天毫发无损送回来。这世上的事情大多平平无奇,难得能有这样的经历,倒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他说得诚恳,叶英听完,只是叹了一口气,过了很久,他也摸索到案边坐下。
气氛好像忽然有了微妙的转变。像是一个人耐心听完了一个荒谬的故事,还要再无可奈何地替说书人圆场。
“某以为,藏剑山庄有一个故事,可以和这个狐仙故事对应,将军想不想听?”
李承恩察觉到不对,但还是点头,“庄主请说。”
“大人建庄初,山庄西南面的九溪十八涧引水工事时,发现过一处地下溶洞。”叶英说得有些慢,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关系,“那时某尚年幼,只听乳母说过,溶洞里发现了很多女人和孩子的尸骨。”
“这是……前朝战乱留下的么?”
“尸骨悉数腐烂殆尽,难以考证。当时告诉了官府,查探无果,只能将尸骨就地掩埋,做了半月法事。”
西湖风光秀美之地,忽然挖出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心底一寒。好在九溪十八涧本就不用作居住,将山庄主体的风水略改,工事继续进行。
紧接着,在西面,南面,相继发现了几个小型的尸坑,但那已经不再是山庄范围,便没有了后话。
等到叶英当家时,山庄两度扩建,只是人员增加迅速,无奈之下,只能在那些地方建立屋舍,用作关押犯了大错的下人。
尸骨数量不少,手腕和脚踝的位置都有绳索散着,这些妇孺应是被绑着死去的。有些家里一直住在附近的老人说,将近两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小战乱。最后输了的一方所有的妇孺都被带到了这里,不见踪影。也许这些尸骨就是她们的,被扔到了地下的溶洞里,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无独有偶,他们得知,在七秀坊建立初期,也曾经在地下挖到过零散的尸骨,残留服饰和藏剑山庄那里的是一样的。
李承恩摇了摇头,问,“那么,庄主想说什么呢?”
“将军应该知道,这种事并不少。”
“天策府也有这样的事情,古战场留下的尸骨经常会在暴雨夜被冲下山。所以?”
“——所以,将军是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无话可说。邈涟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只是因为她而已。”
“原来如此。”——摆明了是反话。
“庄主不信?”
“就当我信了罢。”
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笑。
分明不相信。
可是李承恩觉得,叶英会答应。纵然这个人心如止水,明白自己别有目的,但他明白,叶英开始动摇了。
他的感觉从不会出错。尽管他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人动摇的,但毕竟有一样事物可以让叶英不计后果地和他同去。
——剑。天策府对这个人有详尽的调查,李承恩很自然地想到,只有为了剑,叶英才会突破种种麻烦,赴汤蹈火去寻求自己所谓的道。
果然,没过多久,叶英就点了头。
“将军不肯说,那么姑且就相信将军的故事。”他道,“某同去,至于之后的事情,回山庄自然有人和天策府谈。”
——代价很贵。不过这一次有人买单,李承恩乐得人情。
“麻烦庄主了。今晚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请。”
“请。”
————
叶英是会乐器,世家子弟,琴棋书画不必样样精通也必须会一些。可惜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就没怎么碰过这类东西,勉强记得尺八和古琴。管乐的话,看不见也可以吹,李承恩本以为他不会,结果知道了之后,总想听叶英吹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