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事务吩咐完毕,码头那边的人说人都安定下来了。李承恩刚想下令让船离岗,手指碰到了边上一串平时把玩的老佛珠,忽然心头一动。
李承恩问,“那位雪琉天呢?一起上船了么?”
侍卫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这人平时不太出来,又一直离叶英不远,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和藏剑山庄一队一起走了。可跑去问,藏剑的人说,这个人没和他们走。又察看各艘船,确定雪琉天真的没有上船。
这个人早就被人觉得有问题,可靠着藏剑山庄这个大型掩护,天策府的卫兵都没想到他。此刻这人不见,李承恩直觉要出事。
眼下有两个人行踪不明,还不算太严重。手下将巡逻驻守人员各自编排,李承恩则带护卫队往绿杨湾亲自搜查。漆黑的夜里,不断有银白的雪狐窜过,鬼魅一般发出细细尖叫。
————
白衣人正在林中寻找什么。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小心——间或有军马从不远处窜过,可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因为这个人不在地上。
这里的竹子都很老了,十分地坚韧。他就借着这一点,无声无息在竹枝上跃走。所有人都只想到在地上找,却没有一个人抬头。
他只是一旋身,借着竹枝的韧性跃得极远;不远处有水声传来,这个人就循着水声,不断接近。
四周倏尔响起尖利的狐啸,为他指明方位。同时远处亦传来新一波的马蹄声,正迅速往这接近。他不过微微迟疑,便跟着狐啸声飞快移动,身法之轻,就好像夜空中随风腾起的一片雪白蝶翼。
就在这个时候,斜下方猛然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破风声——弦月夜,那点锋芒就好像引尽所有月光,冲他袭来——白衣人头也不回,再一次腾跃,整个人踩上枪身,借着飞枪的走势跃去;但接二连三破风声不断,一眨眼又是三支飞枪,携破万钧之势而来。
枪的间隙极短。他虽然躲开了,可却被枪身回旋带起的流风刮到——尽管只是漫长饰带被卷入,可整个人也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往下落去。又是一支,铮然一声打在旁边的石壁上。
白衣人没有可借之力,直直落下。但他手中有一柄短小的青色小剑——就是这把小剑,将刚才本可以穿透他肩膀的飞枪打歪走势。
与此同时,一道比方才攻势都要强悍的气劲袭来——白衣人立即以剑身相挡。他明白这一击的走向不是凭这把剑就可以改变的,故而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去防守。用枪者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在惊愕。
——本来依照估计,这一击可以直接将剑硬生生打碎。
不过现在,这把小剑不过是剑身微折,却一点都没有碎。又随着白衣人手腕轻动,变形的剑身流水一样回复原状。
“汜水刺”。
剑身上黑色篆文,在微弱月色下显得苍劲肃杀。
白衣人落入了瀑布之中,瞬间被水流冲下。可这人的身法极巧且妙,顺着水反冲之力,轻而易举跃出水面。
太牢长枪毫不给他蓄力机会,一时之间,竹林中的枯叶都被这股巨力牵连起的流风卷起飞腾,如狂沙暴雨一般涌向剑客——他方出水,服饰变重,身法便慢了一丝。紧接着短剑直接避开锋芒,迅速击向枪身三个地方,暂缓攻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用枪者竟用左手抽出一柄长剑,直接挑开了他的纱笼——
白发红颜。眉间虽有朱砂,却因碰到了水,正化作鲜红一条,缓缓滑过脸颊。
只是短短一瞬,他已看清这人面容;下一刻,李承恩用力拉住了即将落入水中的叶英。
中计了。
他的手松开——叶英从面纱被挑落的时候起就没有再出手。浸湿的白色僧衣垂落,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叶大庄主,好身手啊……”
枪在他手中掉了一个头,用另一端,李承恩撩起了叶英的头发。
——短至肩,如同雪琉天那样。
“看起来,所谓沐浴更衣,倒像是削发为僧?”他放下枪,微叹一口气,“大费周章和那人调换身份,又偷偷来此,庄主有什么想解释的?”
他的口气还是很寻常,没什么逼问的意思——这人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火了,不过熟悉李承恩的人都知道,这种气氛,就是他发怒的前兆。
叶英没有说话。李承恩的侍卫反而希望他胡扯些什么——越是沉默,待会的狂风暴雨就更激烈。
“——看起来,是没有了?”
这个人一直缄默,一字不发。李承恩也没有催,直接扳着肩膀把人带走,准备带回去再问。就在这个时候,叶英的手有了动作。
一个虎头铃在他掌中,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声响。其他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四周骤然响起高低起伏的尖利狐啸。他回身摆脱李承恩的掌控,竟反过来一把抓住了对方,用力让两个人一起往池水里倒去。
李承恩穿的是铠甲,整个人很快就沉了下去。这个变故实在太大,他想抓住旁边的石头,但青苔滑手,根本支不住,只能随叶英一起沉下。
幽暗的水中,光线越来越弱——他只能看到这人已经剪短的银发在水中飘散,灰色的双眸,闪耀着一种陌生的光芒。
这个人在欢喜着什么。
虽然叶英没有笑,可这一刹那,这种光芒却让李承恩直觉感到了一种欢喜——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等了很久,终于即将迎来期盼已久的珍宝。
幕八
既然抓不住石头,他也不打算让叶英逃走;只是那人似乎无心再逃,任由自己沉入水底;手拉住了他的铠甲链带,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动作,竟好像一下子显得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