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也祝东老此行顺利寻得山河社稷图,合家团圆。”
方乾命童子带他们进入另一处石道,临走前,却送给剑圣一个空杯子。当时桌上一直放着三个瓷杯,却只有他和叶英的杯子倒了水,剑圣的那个则没有。
童子代为传话,道,我家主人说,如果剑圣先生下一次能在音律上胜过他,主人便亲自为先生敬茶三杯。
剑圣只是看着空杯子,没说什么;远处传来方乾的笑声,逐渐远去。
方乾和剑圣么……同为九天再大的恩怨,到了这把年纪也都看开了。很喜欢那种盛年时期争锋相对,老了之后渐渐平淡的感觉。
雪琉天很快会把那便当吐出来不过再吃进去的时间也不远了。
幕九
虽然提前就知晓雪琉天会代替叶英往聚首崖,可那人真正离开了之后,他还是感到不安。直到收到署名东老的来信说叶英一切平安,心才重重放了下来。
信中所提及的竹林里,他四顾寻找——竹篁森森,不见尽头,皆是郁郁葱葱的翠绿。正是夏季急雨过后,竹叶上还滴着雨水,空气中,青竹冷水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清晨,天还未大亮。竹林中浅而薄的水雾,时而被鸟雀打破寂静。他走得很急,踏过厚实柔软的枯竹叶,脚下发出轻脆声响。
幽深竹篁中,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叶英正伏在林中的石台上睡着。
他睡得很熟,没有任何事物能打破那圆满的梦乡。看他睡觉的样子,是一件让人很舒服的事情——没有忧虑,纯粹的安祥宁静。
李承恩找到他的时候,正逢微风穿林。冷雨水从竹叶抖落,洒在两人身上。
叶英的肩动了动——单薄夏衫下,身形瘦削。李承恩解下披风,盖在他背后。
他慢慢醒了过来,能够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气息,安心地闭上双眼。
“我已经见到剑圣……”
“你休息吧。”李承恩将人抱起来,往林外走去,“如果不是什么要命的话,就不要说了。”
“应该很重要……”
“那也不要说。”
他停下脚步,坐在了不知堆积多久的厚软枯竹上,静静抱着叶英。
翠绿幽静的竹海中,像是与世隔绝。人就如此亲近着,只是依偎在一起,却仿佛这世上没有其他的事情,比现在更加亲密。
如果只是像这样在一起,哪怕很短的一刻……李承恩将头靠在他肩上,闻到熟悉而宁静的水沉香。那是叶英才会用的熏香,正如世间大多浮华美好的事物,弥足珍贵,代价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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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天岭一战,数派掌门被抓,霓裳箜篌惊现天下,轩辕社惨败。白龙口瘟疫满布,李倓失踪——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李承恩这次一败涂地。
朝廷已经震怒,这不单单是辅国将军的问题。李承恩已上交兵权,却还坐镇三军,导致如此惨败。长安那边敕令未下,而他们几乎能够预见到天策府从上到下一片惨淡的情况。
那天李承恩带着叶英回到营地,正好是黎明时候,天蒙蒙亮。几名将军守在他帐前,旁边是几排护卫兵。
李承恩察觉到了,可仍旧只是带叶英往里走。曹雪阳的偏将跟上他,道,“请统领把人交给末将,现在出发送往断肠丘营地。”
他揽着叶英,那人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此时此刻,两个人非比寻常的关系,周围人大多已经看出。
曹雪阳没说什么,神色淡淡的;后面又走出了几名士兵,到李承恩身前,想要将人接过来。
“三军都相信将军有自己的计谋。”她道,“但还是请将叶庄主交由宣威军。”
——眼下其余掌门都被抓,唯有叶英事先被人替换下来。倘若这件事情传出,而叶英又和李承恩在一起,其他的江湖势力顿时就会骚动不安。眼下只能将叶英秘密送往较为隐蔽的断肠丘,暂时隐藏起来。
“一旦其他人发现藏剑山庄的庄主平安无事,又和将军在一起……孰轻孰重,请统领自行定夺。”
“是么……”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碰到了帐门——两旁士兵来不及阻拦,李承恩竟然带叶英掉头冲了出去,直接跃上前面的马,策马疾奔。士兵立刻追赶,却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极其小心。这场无声而迅速的追赶从大帐到营地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告诉他们——我将功抵过,前去救人。”
一样东西被扔向后方——那是天策府的军令,只有最紧急的情况才能出示,代表所有人在此时必须无条件听令。
“天策府统领李承恩立下军令,一个月之内,必将人带回。”
红马急勒,所有人都不得不停马听令。深灰色的雾霭中,曹雪阳眼睁睁看两个人冲入远方,身影很快消失。向来镇定锐利的眼眸第一次闪过茫然,旋即又恢复了素来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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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被他抱在马前,身上裹着那厚重的披风。他听见风呼啸而过,将马蹄声响滤得稀疏。
“……你疯了。”
“疯了。”李承恩笑了一声,策马入到一旁的山路,绕开了伏牛山的轩辕社营地,“除非走一步谁都没有料到的棋,才能冲出对方的棋盘。”
“不该走这步棋。”
——失去了军队,情报以及供给,他们在这茫茫异域之中也不过是两个寻常人。但钧天君什么都具有,实力已经太过悬殊。
叶英不能调动藏剑山庄,他也不能调动轩辕社——对于两人来说,这是多年来最窘迫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