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假如性情刚烈,都不会自愿。班头便去劝他,说了半天,软硬兼施,此人就是不答话。
“有些事看开点,你就是个戏子,能被将军看上也不错。”他把人往士兵那推了一些,见他垂眼无声,忍不住摇头叹气,“你这样犟,待会难免吃苦头。还不如装可怜,兴许将军能待人好些。”
他正劝说,一旁又走来一个戏子,正是刚才站一块的;这人拍拍他肩膀,神色也颇无奈。
“你就去罢——将军都喜欢你这样的。”
——不管哪儿的将军。
“反正就是一刀,过后说不定反而有得益。”
这和刚才班头说的话也无甚差别,但兴许是好友的缘故,这人说完,他竟点了点头;军务官见状,便带他往内帐走。紧接着有士兵进来清场,把人全赶出去。
——名义上,将军就是听个曲子,但谁都知道没准可能有些什么事情。这类“没准的事”,大多不适合外人在场。
幕十一
罗崇道还在案旁看着文书。叶英就站在他面前,妆也没卸,上半张脸上盖着厚厚的白粉。罗崇道抬头看他,觉得这人不似其他丑角一般畏畏缩缩,就算画着这样的妆也很好看。
他一边看着文书,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英没说话,微微将头低下去。
——他是在听外面还有没有侍卫,只是在罗崇道眼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一直闭着眼睛,是看不见?”他拿起一旁已经准备好的湿布,站起身走到人面前,“——把妆擦了吧,盖着不舒服。”
感到这人靠近,叶英退开一步。罗崇道以为他不愿,就把布放在他手上,让人自己来;这样靠得近了,从帐外看影子,十分暧昧不清。帐外守卫的士兵很识相地离开了内帐,到远处站着。
士兵远去的声音他听得分明——罗崇道正背对他,全无防备。叶英往前伸手,拉住了军人的铠甲带,同时右手微斜,一把极精巧的短剑就从尺八中滑出,剑身出鞘一刹那牵动四周寒光,罗崇道眼前顿时雪亮一片。
剑比在他喉头。叶英转了个方向,让男人背对帐门——这样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罗崇道的身影,却看不见他的。
手不过一动,蛟月冰冷的剑气从喉头刺入,男人当即昏倒在地。叶英也随即坐下,用布擦去脸上妆容——此时此刻,从外面士兵看来,里面已经进入“不能再看”的情况了,立刻全体转身,色即是空。
帐顶骤然传来了什么动静——军帐的形制大同小异,那个人很快就熟练地卸开军帐上的罩子,从上方跃下,第一件事情就是熄灭里面所有的烛火。
帐外只有很微弱的光,李承恩找到内帐的绳子,把内帐也放了下来——这样从外面就基本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了。
罗崇道倒在地上,剑气封脉,一时不会转醒。叶英坐在旁边,正擦着脸上的妆。
“鼻子上,左边,还有点没擦到。”李承恩坐在案旁,将那些文书扫开,“你慢慢擦……那么重要的信通常不会很容易找到,我估计还有一会。”
“他怎么办?”
“嗯?你说他?”李承恩看到叶英点点头,道,“有些话要问他——放在那吧,临走时我处理掉。”
文书总共三十五份。他几乎没看内容,只看笔迹。然后又将后面几个柜子全部撬开,把里面书信文书悉数倒出来。
大部分书信都被堆在一旁,只有少量的被挑了出来。经过不断删选,留下的信越来越少,内容也大多很短。大多情况,重要军机藏的地方大同小异,在手上的信还剩下封时,李承恩挪开了书架——底下看上去没什么动静,但细细摸索,能感到下面的石板是可以翻动的。里面是锁住的;他将罗崇道拖过来,卸下铠甲搜身。这人的护手里夹了一把很小的钥匙,刚好可以与石板上的孔对上。
——锁被打开,里面是一个很小的空当,就放着一本小册子。
结合那些信,应该可以破出他想要的信息。
这个时候,罗崇道有些转醒。反正叶英看不见无须回避,李承恩直接就用军中那一套方式来。在几声被捂住的极其凄惨的闷哼中,叶英还是听出了点端倪,淡淡转过头去。
李承恩也不喜欢这样,对于已经被制住的人用刑却是非常时刻非常手段,不得不为之。尽管明文规定严禁私刑,但天策府毕竟不是所有行动都能放在台面上的,便是所谓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低语和惨呼声没持续多久就轻了下去。叶英闻到了血的味道,没说什么。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而血腥味骤然重了起来——那人略擦去手上的血,将他拉了起来。
“走了。差不多能确定烽火的秩序,算了一下时间,也许你要先放出和剑圣约定的信号。”
“前辈一直都在附近,应该很快能赶到。”
“待会可能有恶战,你双目不便,不要离战场太近。”他带人攀上了军帐顶,趁着夜色,顺旧路回去,“但刀枪无眼……”
“我知道。”
叶英抬头看他,神色就和水一样明晃晃的好看,额头还有些残妆未去。李承恩抬起手想替他擦掉,但见到自己指端未净的血迹,又放了下去。
————
在夜里,冲天火光简直能将夜空燃得一片明亮。
他忽然想起那天去西湖畔,藏剑山庄正在为叶凡筹备婚礼,金色飞檐雄拥青天,漫长一路悬着花灯与菩提子挂饰,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