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示意仪式停止。
但就在眨眼间,一个影子从祭台中冲出。已经无法辨识那是什么——力量不足以催动蛊兽,他便以体内最后残余的蛊为蛊兽。周身皮肤全部被血形成的飞练划破,像是无数血红的饰带。女子尚来不及退一步,已经被蛊兽卷住;与此同时后方一道巨大剑气袭来,想将蛊兽逼退——但他没有往旁边走,而是反身带着女子跃向剑炉。
对于红色滚动的火浆来说,他们微不足道——很短的一瞬间,人影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白烟腾起,转眼即逝。
祭台被冲碎,叶英只是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得知雪琉天不在房中时,李倓已经知道不对——但之前并未让人特意关注这个人,所以士兵没有在意。
异变只发生在那么短一刹那,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为了这一刹那,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
李倓走向叶英。杀了代行者,叶英已经能预料到后果。而他只是让士兵押下所有的藏剑弟子。
“一命偿一命如何?”他拉过叶英,推向剑庐边沿,“庄子自己跳下去,或者这些人就代她死。”
叶英面上依然淡淡的,只是转向了面前不断腾动的火浆。他没有什么犹豫,一步步往前走去——在前面再也没有路的时候,便一跃而下。
后面的李倓用力拉住他,将人摔回地上。
李倓道,“只是一名替身而已,尚比不上庄主的命。”
有士兵架起叶英,带往他的车辇。
“看起来变天君的信物彻底消失了……这个价钱才值得上你的命。”
——他在发怒,但却不露于外。叶英只能感到身旁被收敛得极紧密的气息,像是一面锐利的剑锋,随时可能出鞘,然后将周围一切割得粉碎。
我会被怎么样?会死?严刑?还是一辈子被关在某个深不见底的所在?……
这一刹那他想过许多问题,甚至否认不了内心一晃而过的恐惧。然而在这条早已预料到的路上,他可以看到终点的宁静,这份宁静,很快让他抛开了恐惧。
霓裳箜篌只有女子可以弹奏——代行者死,李倓要寻找到下一个功体,容貌皆相似的心腹棋子,所花费的时间难以预料。
李承恩所发出寻找古罗珈的指令,让天策可以引开神策军的注意力——李倓又不能暴露身份动用南诏战场的神策军,今日一步,等于同时剥夺他在九天以及朝廷之中的爪牙。
——李承恩,我的棋到此为止。
【霓裳箜篌·完】
之五【九溪如烟】
幕一
“再练一遍罢。”
庭中,华服男子摇头叹气,虽然他坐在树荫下,却感到烈日像是直接照在自己身上,让头脑有些昏晕。这句话说得轻了,颇带着有气无力的味道。
旁边的侍候人见状,预计很快主人就要发火,皆消无声息地离庭院远了一些。
很快,哪怕在回廊上都可以听见男人的怒吼——然后是家法重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没打几下,就传来了竹条噼啪断裂的声音。
从藏剑山庄到外面的杭州城,谁都知道叶孟秋养了个“有些不成器”的儿子。
连十岁小弟子都能轻易练好的四季剑法,这位少庄主练了一整年,还是磕磕碰碰。
有人说,这少庄主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听说出生就是白发灰眸,放在寻常人家里绝对是淹死的。而叶家富甲天下,叶老爷肯定不介意多养个傻儿子。
又有见过那少庄主的人说,这人虽然出生异样,但容貌清秀灵慧人世少有,完全不像什么傻子。再说,如果是傻子,叶孟秋也不会一直执着教他剑法。
众说纷纭,关于那位少庄主叶英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
——叶孟秋不是没有怀疑过某些“不怎么好说出口”的可能性。但这种事谁都说不准,谁也不敢提。叶英的白发灰眸传自那位极少出门的大夫人,容貌也和其一般秀雅。这位正室出身不明,天生白发,也只有叶孟秋这般的才敢将她娶进门。
她诞下长子后更少露面,叶英从小交由乳母抚养,每天去请一次安。母子之间关系也不浓,叶英便少提起叶孟秋教他习武之事。
几乎每天庭院里都可以听见叶孟秋在发火,大概下午的时候,叶英无一例外地被拎到剑冢反省。乳母心疼他,托人带了饭菜进去,又被拦下,说庄主吩咐今天不能送饭。
无奈之下,只好把饭给了二少君。恰好叶晖也担心大哥准备去探望,就偷偷把食盒拆开藏在了剑匣里带了进去。
一来二去,兄弟俩都学会把东西藏剑匣里了。但凡叶英被罚,叶晖就会把自己的佩剑拆出来,送一个匣子进去。
青龙节后半月,叶孟秋每年例行往剑冢闭关一个月,沐浴斋戒,不理俗事。临走时吩咐几个剑术师父不要对叶英看得太松,特别让他“离女孩子远一点”。
——叶孟秋身边侍女不少,有些年少者就分到了天泽楼那里。久而久之,楼中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成天绕在叶英身边。
叶英泰然处之,颇有些柳下惠的坐忘意思。他不常和她们多话,也不曾有什么亲密,可女孩子们都喜欢和他在一起。这么多侍女,就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有时熟悉的年长侍女都会开玩笑,含沙射影地问莫非小少君不在意女子?
叶英没说话,也没否认。他喜欢这些女孩子,朝夕相处,人非草木,总有些往来的。但这种喜欢也仅仅止步于此,与更加亲近的感情无关。只是每天身边有那么多人在,有时候剑术师父们就把他练不好剑的理由归结于“成天和女人们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