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样,代行者死,叶英的处境瞬间将入险地。
他无声无息埋伏于山石的阴影后,静静听着四面的声响。
——没有人过来。
与此同时,空中再一次亮起一支信号箭——那是中军战场将尽的信号,绿色的箭代表敌军投降。
依然没有声息。
南诏军已败……就在李承恩稍稍分神之时,空箭筒中传来了极其细微的马蹄声响。
两骑先锋前来探路,很快靠近又远去——确认前路通畅后,先锋兵折返,通知大部队前进。李承恩握紧了手中长枪,翻身上马,借着密林地形从后方过去。这支骑兵队行进速度极快,如果要追上去,恐怕同时就会被发现。
——只见一匹周身银甲的破阵马突然横冲入队中;轻骑队以行军快速见长,在这巨大的破阵之力下,如尘土般溃败;旁边的敌军很快展开攻势,而破风声动,四周三尺之内皆被扫落下马。尘嚣中,骑兵队中间的马车华盖被整个掀起,就当武者想要将里面的人拉出来时,几点银芒打向他面门——李承恩反应极快,勒马提枪打开飞钉;那人旋身逼上,却是一名黑衣刀客,提刀与他混战一处。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他已被一枪挑落;李承恩知晓有诈,回马突围。与此同时,一旁杀出一支天策府的影战队,将所有骑兵截杀殆尽。队长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头盔下,风沙尘土遮掩不住明珠般秀丽容颜。
“——属下擅自带兵赶赴,迎将军回营。各派掌门除藏剑山庄叶英下落不明,其余确认平安无事,悉数安顿妥当。”
连男子都觉沉重的铁枪在她手中轮转自如,女将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提枪上马,示意动军。一地的尸首残骸被焚烧成灰,再无痕迹。
————
你做噩梦了罢……
冰冷的手指划过他额前,像是划开了吹弹可破的梦境。
女子的声音很柔和,却像是冰冷干净的水,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暖甜腻的花香被檀香滤得淡了,引着他从黑暗中醒来;屋内昏暗,他睁开眼睛,可以看到女子穿着苏方色秋礼服,正背对他坐着,手中小扇子扇着香炉,那熏香便袅袅传来。
叶英看不清女子面容——屋内四周挡着工笔细绘屏风,遮挡住了阳光。自己身上披着件女用折枝桃花衣,似乎是随手被盖上的。
他头尚昏沉,但还是轻声唤了句夫人。
女子稍稍侧过头,容颜烟一样浅淡冷清。叶英刚记事的几年,记得母亲还是个很温和的妇人,但自从有一名极喜欢的女弟子离庄,便显得冷淡了,可嘴上说离庄弟子生死与藏剑无关,还是会经常暗地派人探望。又过了些许年岁,听闻那女弟子所居的地方发生了瘟疫,人下落不明——这是叶夫人最为心爱的弟子,就此生死成谜,女子也跟着难过了这么多年。
女子道,有客人来找你,随五娘过去吧。
乳母正等候在门口,不敢入内。叶英坐起身行了个礼,就随她离去。
相比起大夫人,其他几位夫人则和蔼得多。叶肖氏是最小的一位,性格柔弱可爱,尽管长年病弱,但对于女子来说未尝不是有意思的样子。因为身体不好,医师说要长期调理方可得孕,故而每次走过她的住所时,都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
乳母叹气,说一个好好的人,整体窝在这药气里,没病也要惹一身病。是药三分毒——我见她上次吃饭就动几筷子,不吃饭只吃药,身体是怎么也好不了的。
叶英听她这样念叨,也不说话。女人之间的事情自己一向弄不懂,从不插嘴。他们走过回廊,五娘还没说够,只是客人就在隔间里,也不好再说下去。
隔间里十分安静。父亲正在闭关,叶晖随老师学习商道,庄中只有些侍候人在房中侍奉。叶英移开门进去,便见到了两个人。
——靠近门口的那人,戴着长长的白色纱笼,只能感到是个清秀的青年。和母亲与自己一样一头银发,垂在肩头。稍里面那人一身戎装,正看着自己。
白衣僧侣也不道佛号,就漫不经心地喝着。一举一动分明没什么,可牵着丝妖气。
屋外庭中只余蝉鸣。叶英看着他站起身,怀袖一揖,便执杖而出。
他是谁?叶英问,要到哪里去?
男子很慢地摇了摇头,几乎看不清神色。
军人说,他要走了,最后来看看你。
叶英问,那要去哪里?
他这样问,只因觉得这僧侣好似很难过的样子——又像是走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军人道,你不能去——你不能穿过这片庭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他该去的地方。你的时候尚未到,就只能留在这。
他站起身,将叶英拉过来。这里是藏剑山庄,可是此时此刻,少年却觉得此地是无比陌生。
军人带他穿过内室,熟悉的就好像在自己家中。重重纸门一扇扇被打开,路好像无穷无尽。
终于,最后一扇纸门被推开,眼前扑入一片薄红——晴空下,老海棠开得正好,薄红花叶如雨那般飘洒而下。
“——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军人轻轻推了推他,让他走出屋;木屐尚留在回廊之下,他就赤足走在白石地上,一步一步迈向花树下的玉台。
叶英忽然被人抱了起来。风沙尘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凝结在冰冷的铠甲之上。军人抱着他走向海棠树,慢慢在树底坐了下来。
柔暖花香淡而浅,叶英被他拥着,不知为何有了些困意;男子只是带着他躺下,说,你睡吧,等你醒来,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