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圣明仁慈,奴婢早已切身体会,”听到天子的坦言,晁灵云亦真诚回答,“陛下当初一定是受瞭奸臣的蒙蔽,才会放弃维州,又遣返瞭奴婢的头领和同伴们,恳请陛下拨乱反正,为他们洗刷冤屈。”
“朕知道你身负冤屈,然而国傢大事,皆由朝臣定夺,想要为你的同袍正名,一大批官员就会因此被问责,朝中必定阻力重重,想做到又谈何容易?”李昂迟疑著说完,忽然噤声,不由想起王福荃在昨夜回答自己的话——原来平民百姓想要找权贵讨个公道,竟是如此艰难,难怪凡事都爱剑走偏锋,用其他计策达到目的。
这样一想,今日天下法度松弛、侠风盛行,不正是自己的过失吗?
李昂瞬间面露惭色,跪在下方的晁灵云同样失望至极:“为什麽?陛下贵为天子,即便奴婢找到陛下这裡,也依旧投告无门吗?”
“朕虽是天子,然而朝堂之上,处处是掣肘。”
晁灵云听瞭李昂的话,不再畏首畏尾,直言痛陈:“陛下当初为瞭顾全大局,牺牲我等,换得边境安定。然而对我等来说,却是从弃暗投明的大义之举,变成瞭被人唾弃的私逃叛军。维州城是边境要塞,被吐蕃人称作‘无忧城’,西川节度使李公收複维州之后,定下反攻吐蕃的良策,牛宰相却因为与他有嫌隙,在朝堂上百般阻挠,迫使陛下改变瞭主意。此人因一己之私,弃国傢大义于不顾,让有心投诚的人从此失去勇气,让敌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分明是一个危害国傢的佞臣……”
“休得妄言,”李昂打断晁灵云,正色道,“牛宰相乃是朝廷重臣,素有威望,岂容你如此非议?”
“牛宰相不是佞臣吗?”晁灵云冷冷一笑,索性豁出去挑明,“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承蒙陛下垂青,但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心知以奴婢的资质,不可能令陛下恋恋不忘。那麽陛下难道就没仔细想过,奴婢为何能在进宫的第二天,就前往浴堂殿承恩?”
李昂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宫闱之事,难免有些局促,狐疑地问:“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这其中的学问奴婢也不清楚,但陛下可以问问宫中彤史。”
此言一出,李昂心中顿时有瞭数,不禁有点懊恼——安排侍寝嫔妃的彤史在他眼裡,就和每日传膳的尚食差不多,谁会关心尚食每日拟什麽菜单呢?
“朕明白瞭。”李昂避开这个话题,问晁灵云,“照你的意思,你能够那麽快就有机会接近朕,是牛宰相授意彤史故意做的安排?所以这紫笋贡茶,也是牛宰相赏给你的?”
晁灵云望向桌案上的茶饼,一瞬间许多不该再想起的回忆又涌入脑海,让她心中又酸又痛,举棋不定。
早在一开始设局时,李怡就打算将一切都推给牛僧孺瞭吧?他若知道自己有充分的证据,能够和牛僧孺撇清关系,当初就未必敢让赵缜送她茶饼。
这是他用来金蝉脱壳的一步棋,也可能背后有更多的阴谋,隻等著她对外揭发他,这不仁不义的傢伙。
晁灵云在心中咒骂瞭一句,却莫名的,又不再那麽恨他——也许是因为若没有他,自己恐怕还得等很久很久,才能从天子口中得到失望的答案,那样头领和同伴们在九泉之下,又要离她更远瞭。
自己反正已是伸冤无望,又何必再生枝节,让李怡和圣上叔侄相残?他死瞭,难道她就能觉得开心?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大获全胜瞭吧。
晁灵云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死活不肯正视心头最大的执念——那份痴心已经害死瞭她自己,她不想等自己到瞭黄泉,还要做一个傻乎乎的鬼。
一瞭百瞭吧。她无力地闭上眼,顺著李昂的推测回答:“为瞭能够早日伸冤,奴婢不过是假意趋奉牛宰相,想方设法接近陛下而已。然而到底是为虎作伥,铸成瞭大错,奴婢伏请陛下慈悲为怀,赏奴婢一个痛快。”
李昂望著晁灵云陷入沉思,暗自将前因后果梳理瞭一遍,心中便有瞭答案——自己一直有心扶植一股势力,以破除朝中朋党,牛宰相又岂会不知?在通过晁氏得知国舅现身的消息后,他深恐自己的党羽势力受到威胁,故命晁氏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欲借太后之手除去国舅,却没想到晁氏是曲意奉承,另有她自己的目的。
就在李昂沉吟间,王福荃已悄然进殿:“陛下,蕃书译语已在殿外听候。”
“宣。”
须臾,一名官员低著头进殿,在山呼万岁后,李昂命王福荃将弯刀递给他,令他翻译刀上铭文。那蕃书译语当场翻译瞭弯刀上的吐蕃文,证实晁灵云所说不虞。
等蕃书译语告退后,李昂注视著跪在地上的晁灵云,思考著该如何发落她,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晁氏,你参与谋害国舅,原本罪无可恕,可你又是维州副使悉怛谋仅存的部下,朕若就此断送你的性命,不但愧对已逝的维州将士,更愧对朕心中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维州之事,是朕心头隐痛,朕就在今日立誓,有生之年定当收複失地,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让维州枉死将士沉冤得雪,以竟英魂遗志。朕今日便留你一命,让你替朕做这个见证。”
晁灵云一直认定李昂是圣明天子,然而这个答案依然在她意料之外。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满腔欣喜无以言表,唯有跪拜在地,叩首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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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见晁灵云面露笑意,正色提醒:“先别急著高兴,今次虽免你死罪,总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朕就记你一个搬弄是非、乱嚼口舌之过,革去你在教坊司中的名籍,即日离宫,永不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