绦真见她蹙著眉一脸认真,连忙言归正传,好让她安心:“好,这事我会放在心上。姚记胭脂铺日日顾客盈门,便是被她寻上也不会如何,倒是你自己外出时要多加小心,别被人盯梢。”
晁灵云乖乖地点头。
二人说话间,张大郎又殷勤地送瞭樱桃毕罗来。这人高马大的傢伙一进门,晁灵云顿时就觉得宽敞的客堂变得逼仄狭小,显得自己格外多馀。
“哈哈,这才刚入夏,怎麽屋子裡人一多,感觉就闷得慌呢?”她接过毕罗,冲绦真做瞭个鬼脸,“阿姊,我先走一步,就不留在这裡碍你们的眼瞭。”
“就你油嘴滑舌。”绦真红著脸瞪瞭她一眼。
晁灵云一路窃笑著走出绦真的宅子,骑上小毛驴,优哉游哉地回左教坊去。
与此同时,平康坊一傢酒楼的二楼上,一道淡淡的视线居高临下,始终追随著骑在毛驴背上的晁灵云。
待到她走远,那视线又再度移动,落回一直被监视著的宅院。
身著男装的吴青湘微微一笑,唤来店傢,指著那宅院问:“店傢,刚刚我瞧见这宅中走出来一位极美貌的小娘子,但不知……”
“哦,客官看中的人一定是绦真娘子。”店傢机灵地抢答,笑道,“那就是她的宅子,客官好眼光。”
吴青湘但笑不语,默默结瞭账,下楼离开。
晁灵云骑著毛驴回到左教坊时,恰好看见一群舞姬捧著牡丹有说有笑地走过。看著别人怀裡姹紫嫣红的名花,晁灵云很是心虚地瞄瞭一眼自己怀裡,尽量把热乎乎的毕罗往袖子底下藏。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麽就那麽大呢……她一边羞愧地感慨,一边飞快抽毛驴屁股,落荒而逃似的赶回元真宅中,两脚一落地,忽然想起瞭一件事。
再过几天就要到四月十五,她得去见哑巴王瞭!
如今晁灵云是一想到李怡,就会想起自己尴尬到死的糗事,随后心跳加速、脸颊发热,仿佛得瞭热病。这种时候如果是在屋裡,她就会长吁短叹,满床打滚;如果是在户外,她就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好方便自己一个猛子扎进去。
就因为这个毛病,她已经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李怡,奈何刚刚从她眼前涌过的那一波牡丹花,让她不自觉地想起瞭慈恩寺的赏花之约。
元真和宝珞得到侍儿报信,欢天喜地的跑出来迎接毕罗时,就看见晁灵云正抱著毕罗一脸呆滞地傻站在门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是什麽光景?买个毕罗也能中邪吗?”元真抬手掐瞭一下晁灵云的耳垂,笑道,“快去我屋裡,有好消息告诉你!”
晁灵云痛得瞬间回过神,跟著师父和师姊走进屋,就听见元真喜滋滋道:“你不在的时候,郑中丞派侍儿来报信,说是大曲初成,邀我们后天去她宅中取谱、听曲。”
“大曲谱好瞭?”晁灵云顿时欣喜万分,将李怡带给她的烦恼尽数抛在脑后。
“等我拿到曲谱,就开始为你编舞。”元真一边嚼著毕罗,一边笑道,“我们还得请个高手,为大曲写歌辞。”
随后元真与宝珞就开始讨论谁的诗好,晁灵云听不大懂,却充满期待地笑个不休。
四月十五这日,天公不算作美,太阳一直躲在云后透出朦胧的白光,天空中还潇潇飘著一点小雨。
李怡前一天就到慈恩寺听大和尚讲经,当晚宿在佛寺精舍中,一大早醒来看见窗外落红满地,便有点心烦意乱。
这样糟糕的天气,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兆头,他摩挲著手裡那隻小小的钿盒,频频失神,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约晁灵云的最初目的。
其实那一日在小船上发生的事,固然令晁灵云不堪回首,然而对李怡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他方寸大乱的意外?
李怡在精舍中茶饭不思,一直心神不宁地捱到午后,王宗实才给他带来瞭消息:“殿下,知客僧来报,晁娘子刚刚到寺,已经被引去浴堂院牡丹花下瞭。”
“知道瞭。”李怡低声回答,起身走出精舍,接过王宗实递来的油纸伞,“我一人前往即可,你不必跟随。”
“是。”王宗实低头恭送李怡,站在屋簷下望著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在心中念佛:阿弥陀佛,请保佑我傢光王,顺利犯下色戒……
世人爱花,以牡丹为花中之冠,慈恩寺牡丹,更是冠绝长安。寺中牡丹尤以浴堂院的两丛粉红牡丹为最,每到花开时节,一株能开五六百朵,灿若云霞、惑人心目,引得无数雅客慕名而来,终日在花前流连忘返。
可惜李怡约的十分不是时候,如今花期将尽,游客大减,加上一夜风吹雨打,名动京城的牡丹王已是绿肥红稀,落红狼藉。
话虽如此,却也有人偏爱玩赏“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豔散随风。”的景致,此刻浴堂院裡仍然徘徊著不少人。
李怡撑著伞走进浴堂院的时候,放眼望去到处是纸伞,伞下又有一多半都是长裙逶迤,一时也辨认不出谁是晁灵云。
他隻好走上前去慢慢寻找,在雨丝风片中茫然四顾,直到被一道若有似无的哼唱声吸引。
那哼唱声有著他熟悉的音色,调子轻快婉转,与郑中丞在樱桃宴上弹奏的琵琶曲有著相似的旋律。
李怡心中一动,顺著那哼唱声一路寻找,几步之后,就发现瞭一个撑著白纸伞,穿著黄罗裙的窈窕身影,正面向牡丹娉婷而立,不但独自发出轻声哼唱,空著的一隻手还伸出伞下,在湿漉漉的篱笆上打著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