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陈霂邀了付湛清过来。
陈霂在人前很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付湛清见他此刻忧思惶急的模样,惊诧之余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ldo;换俘的日子订在下月初二,元南聿等人被囚于康平,朕命你为使,一定要将他平安护送回来。&rdo;
陈霂全然没有了和阿勒根谈判时折冲樽俎,举重若轻的风度,元南聿即将被放还的事,让陈霂隐忍压抑了多日的心,再也无法受到控制,他恨不得即刻就能见到他。
付湛清在心里冷笑,他虽为沈鹤轩的弟子,但对他老师许多的做法并不认同。此次用兵,陈霂能对沈鹤轩如此唯命是从,说明他对江山御统的渴望已经胜过了一切。
付湛清问道:&ldo;陛下何以以我为使,老师人就在永安,命他换回元曲二位将军,岂不比臣更为合适?&rdo;
&ldo;我不相信他!&rdo;陈霂的声音忽然拔高,听起来有些刺耳,&ldo;他一直视封野和燕思空为大敌,元南聿是封野的左膀右臂,心腹爱将,他若落到沈鹤轩手里,我怕会对他不利。&rdo;
付湛清拱手领命,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陈霂抬头看向付湛清,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ldo;……他现在如何?&rdo;
付湛清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声,让陈霂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日来的紧张劳累已让他不堪重负,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脆弱的禁不起任何刺激。他此刻真切的体会到,只有元南聿能平安回来,将他牢牢抱在怀里,才算是真的喘过气来。
&ldo;……他到底如何了?……是活着,还是死了?!&rdo;
陈霂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付湛清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敢再隐瞒,索性实话实说了,&ldo;陛下切勿忧心,元将军还活着,只是……&rdo;
&ldo;只是什么?&rdo;
付湛清忙道:&ldo;他被用了刑,只是伤重如何,探报里未曾说明,只有当面见到,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rdo;
陈霂微僵的身体,一下子就如同解冻般瘫坐在了椅子里。
活着?!
受了刑?!
陈霂只觉得自己才温暖过来的身体,又稀里糊涂地坠入了冰窟里,冷的人直打寒战。
他揉着额角,轻声说道:&ldo;待你出发时,将朕身边最好的御医带去,一定要把人平安带回来……朕哪都不去,就在泰宁等他。&rdo;
康平在辽北七州中,不过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阿勒根当时需要驰援泰宁,才将战俘临时羁押在康平。
付湛清领命后,一日也不敢耽搁,次日便点了两千人马,从泰宁出发,在天寒地冻的辽北的土地上,快马疾行了数日,才率众抵达康平。
他本是江南人士,出身在巨富之家,从幼至今不曾受过半点苦,更不曾见识过北国冬天的惨烈冰霜,这一路又是急行军,去康平的这一路上,可算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到了康平,因着战场得利,付湛清作为大晟的使节,一早便有金国的官吏在城门外迎接,双方交涉一番后,付湛清也不与他们耽搁工夫,直言先要去狱中探望元南聿与曲角。
关押元南聿等人的大狱平日里有重兵把守,因这两日有大晟的使节前来换俘,戍卫比平日略松懈了些,付湛清带着几名亲信,跟着金兵进了关押重刑犯的地牢里。
曲角和元南聿均被关在最深处关押重刑犯的牢房里,只是不被关押在一处,付湛清方才一进入大狱门口,就被里面潮湿、酸臭、腐朽的味道,刺的一阵阵干呕,越往里走,味道越重,他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昏暗的长廊狭长阴暗,他们一行人走了半天,才跟着狱卒拐进了最里间的几间囚室,付湛清怕冷,只觉得此处竟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忙将身上的貂皮大氅裹得更紧了些。
里面灯光昏暗,付湛清提着灯,仔细向里处看去,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窝在牢房深处,隐藏在阴影里。
付湛清心中一动,止不住脱口喊了出来:&ldo;元将军!&rdo;
想当年在广宁城中,与此人遥遥一见,是何等的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模样,如今落在这些金狗手中,竟被这般摧折,周身尽是肮脏血污,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ldo;元将军?!&rdo;
付湛清连喊了几声,见缩在角落里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心里渐渐也有些害怕,等狱卒打开牢门,付湛清赶忙扑上前去,将眼前之人抱进怀里。
&ldo;元将军?!元南聿!……&rdo;
抱着怀里的人摇晃了半天,才隐约从他的鼻腔发出的一点声音中得到回应。
昔日风神俊朗的玉面将军,此刻已是污面糟发,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身上的血衣干了,紧粘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付湛清往他身上摸去,身上除了心口处还有一点热气儿,手脚全冻的像冰块一样,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付湛清不过一节文弱书生,只从表面上看出他受伤极重,却不知到他到底伤在何处,也不敢随意挪动他,跟随的几名亲信赶紧上前帮忙,才将人带出了地牢。
&ldo;给车里放上火盆,再把褥子垫的厚些……&rdo;
付湛清吩咐着手下,好容易才将人抬上了马车,他们站在门外,日光之下,才看清元南聿的嘴唇竟被自己生生咬烂,再看他的双手,虽然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但几处关节仍不自然的扭曲着,想必是受刑时故意被人弄断的。
众人都不忍再看,将车门关紧,随行的张太医早已等候在一旁,付湛清命众人去前面等候,只他与张太医二人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