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现了一个泛黄画面:
在一个未知年代的深秋,天很高远,空气澄澈。他和时微仿佛都上了年纪,他躺在长椅上小憩,时微站在轩窗前摆弄花草。时微的头发是盘起来的,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窗外起了秋风,将她的额角碎发吹乱的同时,把桂花的香味也带进了屋里。
时微和这阵清甜一齐转身,背对着窗户,朝着他笑,笑他装睡偷懒,不肯帮忙修剪月季的枝桠,时微碎碎念叨着,若是不好声修剪,月季就会发不出芽,来年春天的花园,就不比今年热闹了。旁边的檀木柜子上,留声机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唱着。
卞睿安故意没有搭腔,装成半睡半醒听音乐的样子。他认为时微说得不对,花园冷清或热闹,和那些缤纷灿烂的花朵并无关系。纵使家徒四壁,只要有这位女主人在就好了。
时微聊完段嘉木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职业规划:“辞职的事,我还以为周老师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没想到她今天主动跟我说,‘在群体之中,你最亮眼的部分被压抑住了’。你知道她对我印象最深的演出是什么吗?”
“”
等了半天,电话那头都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杂声,时微拿起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电话没断,还在一秒一秒地计时。
她又轻轻闭上眼睛,同时放松了身体,弯着嘴角说:“睡吧,我也睡。”
第二天时微睁眼,电话已经断了,她扭过头去看窗外,还未日出,晨曦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薄纱,世界安安静静的,目之所及的范围,每个角落都很温柔。
拿起手机解锁一看,时微发现电话是在凌晨三点多断掉的,多半是有人给卞睿安打电话,将她这边卡掉线了。不过凌晨三点的电话,还真是有些稀罕。她下意识就开始联想:应该是跨时区打来的吧?而且私人电话的可能性很小,大概率是因为工作。
三分钟后,她左右开弓拍了拍脸,强行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因为今天有正事要干。时微跟唐宜年约好了,上午十点,要去参观他的工作室。
按照唐宜年给的地址,时微开车穿过了一个艺术街区,在街区背后一幢老旧大厦的右侧,立着一栋纯白色矮房,乍眼看来很像建筑设计师的工作室,然而这里却是唐宜年制作音乐的“老巢”。
此处房子隔音效果极佳。时微停好车,步行到门外,完全没有感受到半点响动,然而推门而入之后,没走几步,就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了钢琴的演奏声。
门口设有前台席位,却只见席位不见人。时微四下张望,也并未找到任何导览或指引,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寻着钢琴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廊的那头放了架三角钢琴,远远的,就能瞧见那块大东西,钢琴把弹琴者的身体遮住了,时微只能看到一头黑色短发,随着琴声的起伏,若隐若现。弹琴的是个男人,琴音滚滚,像激荡的荒流。无论从情感还是技艺来看,都是一等一的演奏水平。但据时微所知,唐宜年的钢琴水平与她差不多,仅仅算得上“能听”罢了,所以此人绝对不会是他。
怀着满心疑惑,时微快步走到了钢琴边。
唐宜年正端着个保温杯站在钢琴的斜后方,单手撑着长方形木桌,松松垮垮地站着。木桌子的正中间,是很有意境的插花装置,花是小花,枝干是长条,颜色是黄色系,与月季芍药之类的单头大花不同,这簇杂乱的明黄充满了野生感,与粗陶罐子相搭配,碰撞出了一抹狂意。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而钢琴声流淌在这个画面里,好像一条明晃晃的激流,穿透无人的荒野,激流又像条冷硬的的玻璃带子,突兀地入侵自然,同时在折射之下,它被自然“吞噬”,与自然融为一体。最后说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入侵者”。
唐宜年注意到时微来了,默不作声地对她笑了笑。时微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去,安安静静地等待这首曲子演奏完毕。
一曲终了,弹琴者起身、转身,他面无表情,走到了唐宜年与时微的面前。
时微这才看清弹琴者的脸——年轻、桀骜,带着一丝冷漠。是个生面孔。这种生疏让时微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拥有这种水平的演奏家,早该为世人所知才对。
唐宜年温和地笑着,先是向时微介绍了弹琴者:“这位是莫斐。”然后转向弹琴者,“这位是——”
“我知道,时小姐。”莫斐朝时微伸出手,略显轻佻地笑了一笑,“我在柏林街头看过你的演出,虽然第四小节有个升5没按太准,我还是往琴盒里扔了二十欧。”
时微握住莫斐的手,看他的眼神是稀松平常的,不严肃,也没多笑:“莫先生这话说得,让我一时不知该优先感谢你的慷慨,还是赞叹你的好记性。”
唐宜年在旁边干咳了一声:“两位都是初次来我工作室,我先带你们参观一番吧。”
工作室一楼空空荡荡,时微原本还以为这栋建筑里只有他们三人,走到二楼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是有人上班的,数量还不少,脚步统一都很匆忙,而且从众人打扮上看,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有哥特萝莉、摇滚纹身男、仙风道骨的魏晋服饰爱好者时微偷摸着看了一眼唐宜年,唐总监——这位老头衫搭配深棕色西裤的半秃顶男人。
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把这一群人聚集到一块儿的。
莫斐对楼上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不等唐宜年带路,就自行钻进各种录音室,被人厉声轰出不下三次,但他仍旧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