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天后又开始争吵,玄离在一旁幸灾乐祸,熟悉的画面,不同的感受,若是从前,螭壬会觉丢脸,如今他却安然接受,坐在一旁有些出神,对从前男权社会中污名化女性的词汇进行美化,此事,他亦有参与,这是鼓励天下女子突破男权社会桎梏很重要的一步,若是曾经,他大约也会觉得母神太过泼辣,可明明是父神先发难,母神所谓的泼辣只是反击而已。
螭壬叹口气,做了十几年女子,如今,他好像才算稍稍理解了母神。
螭壬看着天后,心中突觉悲凉,漫长的几百年间,母神就如身处村落中的他,无人理解,无法忍受,甚至比他更可悲,因为母神有了孩儿,而且想为孩儿筹谋,所以伏低做小无法后,她只能选择针锋相对,维护自己作为天后的尊严。
想起从前的自己,若是第三世的他,大概会选择掐死那样的孩儿吧。
天后注意到螭壬的眼神,回头看他,“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母神陪你回殿中休息吧。”
螭壬起身,第一次站在天君的敌对面,“父神,母神说得不错,我在人间这些年,于神界而言不过短短一瞬,可那却是我的半生,我看到了芸芸众生,看到了朗朗天地,从前我站在云端,看众生皆为蝼蚁,待我身处蝼蚁间,方知命运之艰难,如泰山压顶,如天崩地裂,父神所言人间之巨变,不过是被欺压千年之女子触底反弹罢了,也许,这才是大道。”
说完,他扶着天后一同离开,并未理会身后气急败坏的天君和目瞪口呆的玄离,天后转过头不由红了眼眶,这段时间她不断责怪自己,如今终于再次确定,让这孩子下凡去,是正确的选择。
生来就在天上,并非好事,云端之上,神秘高贵,但也漂浮无根,道心难得稳固,倒是那经历风雨的地面,更易扎根。
安顿好天后,螭壬坐在案边细思陆理一事,在司守治那一世,他莫名其妙被掐住脖子,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先是被掐晕,醒来后又很快被杀死,初归时,他想着定是玄离所为,此时倒是不确定起来,他在人间,知晓陆理地位,非玄离所能驱使之神,甚至,螭壬思及父神母神,他们会是陆理的对手吗?陆理放他回来又有何用意?
魏瑜琬也在猜测,“主子,您不交待两句,就这样放他回去,是何用意?”
陆理笑道,“如今,我也不知,先看看他历经人间两世,能否有变换,若无,我盼着他和神界通风报信,与我开战,若有,也许多一份助力,未可知也。”
却说螭壬不仅有变化,他甚至对陆理很是感恩。
下凡前,螭壬神君其实颇为不愿,但是天后异常坚持,天君也顺水推舟,螭壬只好不情不愿地下凡去。
只是他早做好准备,选的人物是久难成孕的司国皇后年长时生下的嫡子,如此不仅于法礼而言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定也更受偏宠。
那时,夕雪寻擅笔墨之小仙,写出个话本子来,非给他看,两男争一女的俗套剧情,看得他头皮发麻,竟然还司国一儿,封国一儿,他那时极不情愿,是觉得作为男子之尊严受到挑战,此时再回想,那些虐恋情爱背后,是人界之动荡,凡人之血泪,他真正掉落尘埃后,才明白了母神的苦心,和自己曾经的无知与残忍。
想到此处,螭壬不由皱眉,不对,历劫之前并未说于司守治八岁那年恢复神界记忆,可偏偏就在他八岁那年,他恢复了记忆,而且,被批命贵不可言,从此被捧到天上去,历劫的作用再也难寻。
螭壬急忙寻到天后,说起此事,天后气得咬牙切齿,“定是他们搞鬼!”
这个他们,指的是玄离及其母妃,螭壬劝解道,“母神不必在意,最终总是圆满。”
天后转怒为喜,“是,你的道心倒是难得,小人作祟,也没改变什么。”
螭壬惭愧,“此乃旁人相教,倒非孩儿之故。”
天后好奇,“何人?我们该赐其运道才是。”
螭壬转头看向远处隐隐闪现的金光,心想人家哪里用得着他们的运道,陆理想要的,怕是整个世界的公平,他得支持她才是。
看螭壬面色变换,似有难言之隐,天后瞬间想歪,也不追问,就又听见螭壬道,“母神,我想改神号,螭壬,吃人,不太好。”
“改个什么?”
螭壬沉默良久,“我随母神吧,理羲如何?”
天后有些为难,“神界如今追捕的神仙,就换作陆理,你父神怕是不允。”
螭壬这才道,“正是陆理神女教导孩儿,孩儿本于历劫一无所获,兼之八岁恢复记忆,若非神女相教,只怕如今更难比之从前,孩儿取神女之理,母神之羲,便意在重塑道心,改头换面。”
天后先是震惊,然后想得更歪了,她良久叹气,“如此,也是应有之义。”
于是,螭壬神君改名理羲神君,天君为其办接风宴,一同宣布。
玄离母妃惊呼一声,“哎呀,陛下,那被通缉的神女可就换作陆理呀,取此‘理’字,是否不妥?”
宴会安静下来,众神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她本是寻常挑刺,天后却很应激,“天理亦为理,天妃伺候陛下多年,连这个都不明白,也是可笑。”
玄离母妃也不退,“天后说的是,只是如今神界才发通缉令,殿下便改这个名号,难免令天地间多想,只怕于殿下不利,我也是关心殿下名声,所以有此一言。”
想起玄离传出去的话,她笑道,“毕竟殿下此次回归,心性大变,竟言人间之巨变才是大道,只是若如此,我们神界又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