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夸了,我还在中间坐着呢!
“许冠睿真的很动情,这一段写完我还在想,是不是写得有点露骨了。你倒是提醒了我,爱情本来就是疯狂且不顾结果,现在我们反倒被现实捆绑住了。本来我还在想把茸毛剧场关掉,每年十万的租金对于我这种还债的人,维持梦想有点奢侈。现在我觉得,钱总有办法再赚,但能把你们的激情留下来让我体会到‘活着’,还是值得。”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有点心酸。个子高大的陆铭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比所有人都低一头:“都说中年是下坡路的开始,本来我不懂,有家庭有事业,父母健在,下坡没什么可怕的,身体下坡,保持运动就好了。后来我才明白‘下坡’的意思是,未来的时间里拥有的一切都会逐渐离我而去,而且所有的东西在我的身上都加速了。没有家,没有了名誉,啃老又被人瞧不起,守着小剧场和年轻人打交道,获得一些歆羡和亲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遭遇。”他长出了口气:“我现在也不太期待爱情了,只能在剧本里写写,拥有你们这些朋友,我都总想起‘下坡’,要计算你们消失的倒计时。”
剧本里那些刻骨铭心的情话,算是独身的陆铭对爱情的最终幻想。这话顾逸也听懂了,看关醒心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和关醒心保持距离,这场争夺,他突然认输了。回想起陆铭第二次进警局的时间,顾逸悄悄地打开微博,陆铭在4月2号写:“去看女儿的路上,不知道这些礼物她喜不喜欢。”
当然是没见到。删掉显得丢脸,他还留着。也许是被现实拖垮,也许是他被自己的台词提醒了自己的爱情已经不纯粹,总之,他放弃了。伤感得正不知道怎么换话题,凳子咔地一声断了腿。陆铭叹了口气:“看看,祸不单行了。”
一群人笑作一团。稳操胜券的余都乐托着腮帮,看热闹不嫌事大:“许冠睿比梁代文演技好很多,陆叔,是不是?”
梁代文看手机:“已经是网聊了,因为看到照片丑就会嫌弃,我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顾逸看着梁代文的侧脸,去网吧的年纪应该是初中,那会儿的梁代文,感情判断系统已经开始失灵了。也就是说,他所记得的情窦初开,都在电子时代之前。
许冠睿正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梁代文。顾逸敲了敲梁代文的脑袋:“我教你个体会的办法,以后你就用比喻句,想不通的都比喻一下。比如总有一天你看到喜欢的人,会像看到暴风骤雨,你就知道爱情来了。”
好在梁代文耳朵会红,许冠睿看不出梁代文的情感异状。
关醒心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直播完又读剧本,好累。余都乐,能不能送我回家?”
回家当然不只是送回家的意思。梁代文和许冠睿听完这句话却都站了起来,顾逸做出了个抹脖子姿势:“你们俩,谁都甭想送我回家。”
许冠睿摊了摊手:“反正公司离得近,接下来你不是要运营公众号和微博,总有机会去家里玩。”
情感丰沛的人有的放矢,轻易又赢一局。
通宵写完稿子,一大早还去做了最后一个采访,回公司的路上顾逸突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大中午喝高了的妈妈在电话里问:“闺女,工作顺利吗?这个月薪水还够花吗?”
顾逸听懂了,问出这句话,多半是爸爸打电话给了妈妈,质问为什么女儿在上海独自打拼。这是他们在离婚后为数不多的联系,因为女儿独自在上海打拼到底对不对这件事,可以吵到天崩地裂。爸爸秉承的观点是,女孩子不要太累,留在父母身边做个轻松的闲职,嫁个靠谱的人,未谙世事是最大幸福;而妈妈则觉得无论男女都该出门闯荡,世界那么大,阅历比男人重要。这两个人最后击垮对方的观点顾逸也清楚,爸爸斥责的无非是:就是因为你太要强,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才跟你过不下去,现在女儿遗传了你,跑去上海吃苦受累,只能做大城市里的浮尘和蚂蚁,命越来越薄。妈妈反讥就更凶狠:这世界上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靠不住,还有资格安排你女儿,教女儿不拼搏,先看看自己始乱终弃的德性。
临毕业的最后一个寒假,一家人曾经坐在餐厅庆祝,最后的结局是两个人把饭桌掀了,差点把开水泼到邻桌客人的脸上。爸爸坚持认为是妈妈不够有女人味,妈妈坚决认为男人都没用。而当年两个人结婚,就是因为在饭店里的一盘韭菜馅水饺——妈妈很少吃得到鸡蛋,爸爸的承诺仿佛打下江山:“不就是鸡蛋,我活着一天,就管你吃够。”
那天掀翻在地的也有韭菜水饺。总之在那之后,妈妈打探近况,多半是爸爸打爆了她的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养好女儿。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顾逸避让了路人,钻进咖啡店陪妈妈聊上几句。不能暴露自己在外面风吹日晒,也不能被同事听见自己白天就喝醉的妈妈。她在电话里问:“妈妈,云叔呢?”
“我在店里。上午没什么生意,就给你打个电话。”
这话也听得懂,半路夫妻各自有曾经的家室,分享了只会影响相处的耐心。顾逸不得不承认,随着年纪,阅读理解能力逐渐增强。
“我好着呢。你要是最近没有零花钱,我打给你。”
“你妈不差这么点钱。要吃好的,不要太节俭,有难处要和妈妈讲,妈妈给你打钱。”
生计都成问题的母女干涩地客套,谁都没办法多挤出一分钱。嗜酒如命的妈妈花钱糊涂,养老金经常用来接济老同学,顾逸经常自我安慰,只要不酗酒不被骗进传销组织不犯法,干嘛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