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苑被烧,无一人幸免,也……与此事有关?”说到最后,七娘哽咽了一下,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
她既主动提起,苏梨也不再遮掩,坦白回答:“是,百花苑里有位叫白牡丹的姑娘,她手上有一样很重要的花名册,此次百花苑的横祸,就是因为那份花名册,七娘可知那份花名册的下落?”
七娘从未离开过陇西县,见过最狠毒的人不过是那黑心的县太爷李勇,她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册子,比十几条人命都重要。
她呆呆的看着苏梨,眼底迅速溢满眼泪,眼泪失控奔涌的那一刻,她失声破口大骂:“姓白的贱人,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迟早要闯出祸来,五年前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她骂的约莫是那叫白牡丹的女子,语气是当真发了狠,泪却也流得实打实,苏梨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恨那女子还是关系太好才会如此。
“七娘可知那花名册现在何处?”苏梨再度追问,七娘骂得正痛快,闻声泪眼朦胧的瞪了苏梨一眼:“人都死绝了,鬼晓得那鬼东西在什么地方!”
七娘这话明显是在赌气,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不是问话的时候,苏梨抿唇没再说话。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到乱葬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斜斜的挂在天边,已是春季,夜空却还是看不见几颗星。
板车一停下,几个小孩儿便熟练的抽出随身携带的铲子开始刨坑,显然对干这种事已经有经验了。
不过孩子力气终究不比大人,苏梨和七娘各自从一个小孩儿手里拿了一把铁铲利落的挖起坑来。
苏梨本想一人挖一个坑的,可七娘嫌麻烦,说这些死鬼喜欢热闹,埋一个坑正好,苏梨也没坚持,和七娘一起挖了一个一臂宽,两臂长、半人高的坑。
坑挖完以后,也没个讲究,几个小孩儿七手八脚的把焦尸抬着丢进坑里,有几具烧得只剩骨头的丢下去还会喀吧作响。
尸体丢下去以后七娘开始填土,几个小孩儿点了香烛把一路上没丢完的纸钱烧完,然后排队磕头。
等最后一个孩子磕完,坟也差不多埋好了。
七娘往坟头压了块石头,冲苏梨抬抬下巴:“姑娘,你也去磕三个头”
这要求很是突兀,非亲非故,苏梨帮这些人收尸已是十分仗义,哪儿还有叫她向素不相识的人磕头的道理?
“七娘,我……”
苏梨刚想说话,被七娘一句话打断:“姑娘磕完头,我就告诉你那册子在哪儿。”
这个条件相当诱人,可苏梨心里没有丝毫欣喜,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生母,据说因为身份低贱,在生下她以后,就被赵氏卖进了勾栏院。
活了这么多年,苏梨从未想过去找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与她再有任何交集,可在七娘说完那句话以后,她却连抬头看眼前这个坟堆的勇气都没有!
“七娘,她……跟你说过我?”
苏梨艰难的开口,除了用‘她’这个代称,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
那个给了她生命,却又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
因为苏梨的通透,七娘又小小的诧异了一下,她抓起一把土拍在坟头:“说过,天天跟别人炫耀她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长得好看极了,是京城第一才子名下唯一的女学生,还中过探花呢!”
“她来看过我?”苏梨诧异,对这样一个人连最微末模糊的记忆都没有。
“只要腿还没被打断,每年总要有那么几天犯浑,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去看女儿,她是从那里出来的,难道还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不过五年前她腿断了,去不了了。”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苏梨急切的问,七娘偏头看着那崭新的坟头,脸上露出一片悲戚:“谁知道呢,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腿被捅了个血窟窿,跑回来的时候嘴里疯了一样不停地让人睡她,别睡她女儿……”
轰!
像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苏梨难以置信的后退了几步,喉咙哽得难受极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一直在想,五年前那夜,那些山匪为什么没有碰她,为什么废了那么大力气以后绑了她以后又把她丢回了尚书府门口。
她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她现在……就在这里面?”
好半天,苏梨才听见自己狼狈落魄的声音,七娘的泪流得更汹涌,说不出话来,别过头不去看苏梨,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呢,她腿脚不利索,别人都跑不掉,她还能跑了不成。”
在啊……
苏梨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除了生下来那天见了一面,第二次,便是刚刚。
她混在一堆焦黑的尸体中,苏梨没机会看她的容颜,没机会听她的声音,就这么挖了个坑就把她给埋了!
怎么可以就这样呢?
苏梨跪到坟前,想伸手把坟刨开,让七娘从那堆焦尸里指出哪一个是她!想抓着那焦尸质问既然年年都来看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为什么默默做了那么多事,却连当面和自己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手抓着泥土刨了好一会儿,苏梨猛地停下,她看着满手的泥,视线忽的被模糊,然后泪水汹涌如潮……
“娘!!!”
苏梨拼尽全力喊了一声。
她好像看见五年前那夜,在不知名的地方,她安然的昏睡着,有个人在旁边受尽凌辱,却一直安慰着她说:“阿梨别怕,娘亲在保护你呢!”
她拼尽一切保护着自己唯一的骨肉,最终却没能亲耳听见一句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