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茫然,无处可去,就在李沝发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她远远听见村子上有人喊,“大头棒!大头棒!大头棒!”
农村很安静,稍微大点的喊声就格外清晰,而且是她熟悉的爷爷的声音,直到这一刻李沝才明白,原来在家人的心中,她还没有一只狗重要。
但她更明白,跟狗争宠,是件蠢事。
大头棒是条很聪明的狗,到点吃饭,到点睡觉,家犬还要守夜,夜黑了不可能不回家,李沝又想起白天时分,大头棒阻挡她进祠堂的亢奋模样,那狗狗好像一早就知道祠堂着了火,人进去可能会有危险。
李沝也担心起大头棒的危险,默默加入了寻狗大队,但她找狗不是大喊大叫,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要前往祠堂去找。
祠堂门敞开,焦炭气十足,正中间的大理石桌被燎得乌黑,连着后面的木头牌位架一块,这样的黑,是一种立体的黑,盯久了看,李沝感觉自己在跟一个巨大的黑色眼睛对视,怪吓人的。
李沝打了个哆嗦,不再正视‘黑眼睛’,她左右转头望,没瞧见祠堂里有活物,但发现了祠堂地上有东西,密密麻麻挤一堆,小石子似的。
李沝踩上门槛,走进祠堂,她蹲下用指尖轻轻点了‘石头子’,微软的,她离鼻子边嗅了嗅,一股浓浓的巧克力味。
巧克力,狗,这两词合一块就是危险,李沝生怕是大头棒吃了这巧克力,她着急转身踩上门槛,走出祠堂喊,“大头棒!大头棒!”
她来不及猜疑陈旧祠堂的地上为什么会有巧克力这种农村孩子少买少吃的零食。
她正前方突然涌起一股风,是完全不属于夏夜的风,是属于冬天寒冽刺骨的风,还旋起地上的碎草和老爆竹。
等风一停。
李沝看见正前方的水塘里的月亮断了一截又一截,整个水面仿佛铺满尖刀,在一片银亮中突然又探出的一抹绿色。
李沝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四个大爷,白天她见过的,大爷的绿袄子在白天像青苹果,夜里就成墨绿,是糜烂的菜叶味。
这股酸味,深夜闻见让人害怕,李沝想跑,可她全身僵硬,有一股寒凉从她脚底往上升,就好像人是攀在井里,四面都是壁,根本逃不掉。
怎么办,没办法,李沝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大爷齐步左转,一二一,一二一,走军姿似,他们从水塘边走去田埂,田埂被他们身上源源不断流下来的水浸透湿润,他们的布鞋踩在上面黏糊作响。
紧接着,他们从田埂走来水泥地,身体上的水依旧源源不断流,洇得水泥场子深一条道,浅一条道,四个人,身上一直掉水,无数道水痕布在地上又像蜘蛛网,李沝就是网中之物。
四个大爷距离李沝不到半米。
站在远方,李沝还敢抬头看一眼他们,离近之后,李沝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大爷们喊她,“李二水!”
李沝继续埋着头,紧闭双眼,这时候鼻子格外敏感,她闻见了祠堂里的焦木炭味,还有冷空气味和浓浓的腥气,冷空气堵鼻,李沝微微张口呼吸,突然吃刚才所有气味的结合气,舌头和喉咙仿佛涌满了蛆。
他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李沝思考之余听见他们骂,“李二水!让你别踩门槛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我真不知道你那耳朵长着干什么用!”
“…”
只要声音一停,臭口气立刻消失,李沝捂鼻抬眉,发现是绿袄子矮大爷的口臭。
近看高矮胖瘦四个大爷们的脸,又不觉得恐怖了,就是普通老人的脸,脸色发青了些。
矮大爷有个驼峰鼻,高大爷的鼻孔下长着一颗大黑痣,胖大爷眉毛很淡,瘦大爷嘴很突,这些特征合在一块很像李国涛,不止外貌,他们嫌弃李沝那态度,跟李国涛如出一辙。
“李二水,你个没脑子的,你有必要浇半个水塘来我们身上吗?我们得淌好几天才能淌完啊!我们真是佩服你!我们才得叫你一声祖宗啊!”
什么意思?李沝不明白,“我,我不干这种缺德事,往人身上浇水。”
“我们不是人!我们是你祖宗!”
“还有李二水,你为什么拿水给我们喝!我们要的是酒!”
李沝继续傻眼,“水?祖宗?你们不是人!”
高个大爷伸出拳头示意李沝,“嗯,碰一碰。”
一双像枯树枝的黑手,没有虚边,血管也凹凸清晰。
李沝深吸一口气,闭紧双眼,一拳对打上去!好一会,她都没有感受到疼,只觉得手吊在空中,等她重新睁开眼,整个祠堂前绿光闪耀。
高个大爷的胳膊碎了。
不怪大爷凶她,她这一拳确实蛮横,如果大爷是个活人,手骨说不定能骨折。
李沝也彻底信了,她是真碰上事了。
李沝收回手,散飞的绿色光点又聚拢成大爷的手臂,还他完整,世界重回黑暗。
事到如今,李沝接受一切,“祖,祖爷爷们好,我,我想知道我太公是谁?”
“你太公不在。”
“那,那问你们吧,你们为什么生气呀,真因为我是女孩进祠堂分走了福气?”
跟祖宗正面对峙,有点爽。
但李沝貌似冤枉了他们。
“分什么?福气?他们个个都是寿终正寝走的,需要谁的福气?我们生前积累的福气下辈子都用不完。我们生气的点是你调皮!是你踩门槛!破了祠堂大门的结界,现在任何一个孤魂野鬼都能进李家祠堂!还把供奉的酒也换成了水,最后一野鬼进祠堂笑话我们千杯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