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嫁进来之前,也是家里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你看,爹什么事情都要算计的。”徐劭行撇撇嘴,“一个人心情不好时,看什么都是凄风苦雨,世态炎凉,娘所记得的当年情形,也未必就是真实。”
“这样听起来,你不太偏帮自己娘亲啊。”他母亲如此好强,必定苦心孤诣督促儿子出人头地,这徐二少怎么却出落得一点同仇敌忾的味道都没有。
“大娘与我并不生分,”徐劭行眼中显露出些怀念的情绪,“娘认识爹早,但毕竟还是大娘先进门,能容得下我们母子已经足够宽宏,还有什么可争呢?”
“说到底就是公公不好,像我爹娘就不会有这种烦恼——”她专心剥着手指甲,没经大脑就冲口而出,这会儿猛醒过来,一双眼睛歉然望着丈夫,“我不是故意——”
徐劭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妨事。我也看不上爹这一点。大娘和娘她们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
他顿了顿,看着掩嘴而笑的令娴道:“其实我一直就想说,你不必对我这样拘谨,想说什么,想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大大方方做出来便了。我不是古板之人,这你当知晓。”
令娴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沉吟道:“我本性放肆,爹娘哥哥们都受不了,还是不要来吓相公你的好。”
“那倒也是。”徐劭行歪了歪嘴角当作笑过,心里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父母兄长对她的宠溺呵护一望即知,无论是怎样的性子,做出怎样的行为都可以包容,所以她放开怀抱做自己;而在徐家,在他徐劭行面前,横竖是不多久就要离开的,所以也没必要将真性情表露给不相干的人看,是这个意思吧?
明明之前还主张她不要涉入太深,真看她见外了疏远了,却心里气闷得不行,徐劭行懊恼自己的矛盾行径。
“相公,你怎么了?”
我不争气,被你伤到了!徐劭行自然打死也说不出这种话来,随意地换了个话题:“没事。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大哥大嫂的日常用度会这么省?”
令娴注视着他亮晶晶闪耀的眸子,隐约猜到了一些。
“当然想!”
隐情(2)
东院布局与西院完全一致,拾掇得整整齐齐,就是冷清了一些,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仆人走动。令娴跟在徐劭行身后,看他熟门熟路地拿出把钥匙,打开院落深处一道窄门,走上蜿蜒的羊肠小道。徐家大宅背后是一处茂密的竹林,竹叶只要遇见微风便能起舞,在沙沙沙的频繁演奏中,令娴隐约听到另一个规律的打击声。
曲径通幽,小径尽头的景象着实吓到了她。
光着膀子的徐劭言,高高举起大锤,用力敲打高热火炉中铁块,金属相击声中,火星四溅。
坐在他旁边,满脸煤黑鼓着风箱的,是东院的小厮阿山;从后面小竹屋中走出来,将水杯注满热茶的,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大嫂。
印象中貌不惊人、永远沉默畏缩在角落的徐劭言,此时专心致志挥汗如雨的样子格外有男子气概;几乎永远都在挑剔不满的大嫂,娴静泰然的表情仿佛天生就是铁匠铺的内当家。
令娴意外得不得了,“他们一直这样?”
“这是大哥从小到大的嗜好。”徐劭行摇头轻笑,“爹指望儿子光耀门楣,从小送他去私塾,大点又进县学,念了不知道多少年,你知道吧?他之前曾经和周居幽一个老师。”
令娴没在意地应了声,这层干系,她自然早就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逃学到铁匠铺,直到成亲后不久,有天他跑去和爹说要当铁匠,被爹一顿家法伺候。”徐劭行想起那时候的鸡飞狗跳,忍不住揉着眉心,“吵得天翻地覆,后来爹算是妥协,只要乖乖呆在家里不被人知道,就随他打铁去。”
“整天吃喝拉撒睡的大少爷,难道就比自食其力的铁匠好?”令娴不敢苟同。
徐劭行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老头子死要面子,我们只能活受罪。”
他话里有话,令娴还待再问,阿山正好抬头看见他俩,扯着嗓子喊起来——
“二爷!二夫人!”
徐劭行当先走过去,高声道:“大哥大嫂,我来玩啦。”
王素宛柳眉倒竖,不依不饶地道:“玩什么玩?没看到我们正忙着?还带老婆,以为这里在耍猴戏吗?”
徐劭行安慰似的拍拍令娴的背,感觉到她身体一僵,便不着痕迹地放下,嬉皮笑脸地道:“大嫂你这是什么话?我带令娴来看看你们,不必找什么由头吧。大哥,你在打剑么?”
“不是,是镰刀。”徐劭言专心一意地锻造着手中坯件,没抬眼看他们,“你们随便找凳子坐吧。素宛,去给劭行倒茶。”
王素宛不高兴地绷着脸,旋身走进屋子。
徐劭行拉了张小竹椅一屁股坐下,他正要抬头劝妻子也将就着坐一坐,令娴已经搬着小板凳坐到阿山旁边,满脸好奇地看他拉风箱了。
素宛不多时取了茶杯出来。
“大嫂别麻烦了,我们喝这个茶就可以。”徐劭行指指小几上的茶壶。
素宛白他一眼,“那个是新茶,你们俩喝几口这种陈茶也就差不多了。”
令娴双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盅,掀开盖便有一股清香扑鼻,心知是今年新采的毛尖无疑,抬头刚遇上徐劭行揶揄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说破。
“大哥,我有个朋友从南洋回来,说是找到了块虽小却重得离谱的铁矿石,改天你给他铸把匕首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