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幼澜有些不解地道:“为夫守节,不是分所当为吗?怎么惨烈至此?”
徐劭行看了她一眼,微一犹豫,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与先帝伉俪情深,守节自然出于本心,天底下多少夫妇结合,多的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夫婿动辄打骂、视妻子如货品家畜者也不在少数,陛下您觉得让那些女子为寡恩的丈夫守节,她们真能心甘情愿吗?更不用说有些贫瘠乡村,孤儿寡母无法独活,地方上却一力不准她们改嫁,活生生饿死了多少条性命!”这是徐劭行在外游历时亲眼所见,织华嫁到京城后的处境与她们相比,甚至算得上幸福了。
乐幼澜深思着点头,“李先生所言,朕即刻派人查实,若果真如此,决不能坐视!”
“陛下圣明!不过,”徐劭行瞄了站在左列的某老者一眼,“请陛下慎选巡查官员,据说朝中也有些大人,亟欲将贞节牌坊请到自家门口。”
乐幼澜也看了刑部尚书一眼,道:“朕省得。第二桩呢?”
“第二桩,是恳请陛下下旨,命翰林编修周居幽与其妻吴令娴仳离。”
他第一桩要求关乎民生,乐幼澜以为第二桩定也是见识不凡,谁知他天外飞来一笔,竟是要拆散人家夫妻。
“这却又是为何?”
“吴氏乃草民同乡,她资助周翰林求学上进,才有翰林老爷如今风光。谁知周居幽忘恩负义,对吴氏横加折磨,其行令人齿冷,草民不忿,请陛下为吴氏做主!”
乐幼澜有些不敢相信,看向陈大学士,老头面有难色。王怀愿站出来道:“禀陛下,周翰林的家事,臣也有所耳闻,李先生所言,大致不差。”
王怀愿刚直,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之后好几个官员也出声附和——毕竟这件事被说书的到处讲,再闭塞的人都“清楚”了。
女皇恚然道:“来人,宣周居幽。”
周居幽进到御书房,就与徐劭行含恨的目光对上,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上喜悦。因为,只要熬过这一关,他就可以永远地摆脱这桩麻烦事了!
所以,周居幽你一定要坚强!他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上前参拜。
乐幼澜口气不好地询问他与妻子的事,周居幽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臣与吴氏从未成婚,既无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之所以会传出此等谣言,皆因臣欠她一次,要帮她将逃家的丈夫揪回来罢了。”
最惨的就是他了,有家不能回,非得一家家青楼挨个砸银子过去,不是找花魁下棋喝茶,就是跟头牌盖被纯聊天,据说之所以逼他不得“干啥啥”,是为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的时候,他的名声能够最大限度地香飘万里——无数次怀疑令娴只是耍人而已,但是看她说得那么认真,周居幽也只能姑妄信之,他也不求香飘万里,只要等到事情落幕时,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官家千金还没全部出嫁就好。
“什么意思?”乐幼澜完全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周居幽深吸口气,将他们三人间阴错阳差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后来令娴怎么派人将自己被“冷酷对待”的事情传扬出去,怎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编成话本,怎么找好友每天通报那个“逃夫”的行止。多数事情徐劭行也是头一回听到,脸上时青时白,时喜时忧,煞是精彩。
周居幽气喘吁吁地终于说完,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太监总管罗奇甚至泡了一盏茶过来,道:“陛下赏赐的,您喝几口润润喉。”
“那,她那个……夫婿找到了没有?”陈大学士努力把“夫婿”之前“倒霉的”三个字咽了下去。
“找到了。”
陈大学士急忙问:“在哪里?”周居幽,没想到你是这么老实巴交的好后生,快点脱离苦海,老夫可等着把女儿嫁给你啊!
周居幽转头看向徐劭行,有气无力地道:“徐兄,这回轮到我完璧归赵了,你就大方一点把人带走吧。”
全天下分量最重的几道目光,顿时齐聚在徐劭行身上。
徐劭行泥塑木雕般呆在当场,实在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尾声
重新替两人举行过婚礼,女皇赠了一堆贵重礼品,派人以太守之仪护送徐氏夫妇还乡。
王怀愿与周居幽被派去代表女皇送行,张仲超不知为何也跟了来。
令娴登上马车前,站在帘子前对周居幽招手。
周居幽有点畏缩地走过去,生怕又被要挟什么难办事情。
“对不起。”
“啊?”
令娴深深一福,道:“我之前太任性,让你受苦了。”
第一次被她这么恭谨对待,周居幽比挨她痛骂还要受惊吓,赶紧胡乱摆着手,“不不不,我的错,是我不对——”
令娴摇头,“我一直没有妥善顾及你的感受,其实早些把事情说清楚,就什么风波都没有了。让你落入尴尬境地,真是对不住。”
“不,我——”
“就这样吧,有空来青州玩。”令娴朝他一笑,搭上车中伸出来的手,帘子随即抖落,马车行进。
“这算是临去秋波吗?”
周居幽出神地目送车队远去,被张仲超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你干吗?”
“那女子挺厉害的,陛下与之谈了一番话,竟说要开特科录她为本朝第一女官,她也不要当官,说是既然得了海路即将畅通的消息,就要回家去部署生意。”
周居幽看他一提起“陛下”就满脸发光的样子,摇头道:“我看陛下要是开个‘伤心人在天涯’的特科,咱俩还是能进前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