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原平静无比地看着他,她的人形实质是要比青年更矮的,但对方的姿态分明是仰望,她看到对方在极尽努力展示出的‘自由’下掩藏的无望、悲恸和虔诚的祈求。
他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摇摇欲坠,要么获得飞翔的能力,要么坠落崖底粉身碎骨。
鹤原的发丝、衣摆也在风中微微地动着,她的眼底黯淡毫无光亮,但在面对这个世界里第一个怀揣无比坚定的信念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微微垂眸看向他,应允了这一并不算冒犯或逾越的请求,她对人类总是抱有非同寻常的耐心。
“自由,”她轻轻开口。
自由是什么呢?也许,只有无知者真正地自由了,但即便是她也还有一根线系在快乐家手中,这是为了不遗失。
鹤原的身形仍旧是虚幻的,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哪怕没有散,也在风中泛起细微的涟漪,无穷无尽的灰雾从她的衣摆下蔓延至现实世界,而在那铺开的黑发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不过全都被拘束在其中,未曾挣脱出来。
“在我的世界,在我的故土,有过这样的研究,人类将神与身进行分离……”
在她的世界的研究中,神与身(精神与身躯)密不可分,但绝不能等同。
人类的精神跟随身体诞生于世,在最初都脆弱无比,然后依凭作为实体的身躯在这个世界上获取身份,同时在成长过程中接受来自他人的信息灌溉,即被身边人们的精神与行为所影响,也开始与外界过去的人们依凭身躯所创造的人类史和相关思想意志而产生的集体精神有了沟通交汇,进一步地塑造他本身的精神。
而身躯对精神的影响还更多更深,婴幼儿哇哇大哭,是因他受原始欲望影响——饥饿、不适,及本能地获取大人的关注,以求得更多的存活可能;人类会饥饿、疲惫,能体会到孤独、快乐、悲伤、愤怒等情绪,从而生出进食、休息等欲望,由心地渴望自己能获得满足,并做出相应的举措……等等这些都是受身体影响。
人类有太多的欲望诞生自身体本能,神与身密不可分,只要身躯仍存,那么就始终能影响到精神,哪怕将身躯锻炼得坚硬强大,就像那些负责护卫国家安全的军人,可愈加锤炼身躯,加强神与身的联系,他们在某一方面却愈加孱弱了,每一次他们的希望都破灭,看着战士被摧毁在特析物的特性和规则中。
于是在后来,他们的研究方向从将神与身进行更紧密的结合、创造出更强大的或许能超脱出世界的战士,转为分离神与身,在某一方面达到极致。
在她被迫遗失、来到这里时,那个世界的人们的研究还在进行之中,远不到最后一步。
但就当时的研究成果而言,神与身的分离并不算太难,借助手术和某些特析物的配合就能达成,初期的失败率很高,但那是因为对被分离的神与身没有有效的保护手段,神在脱离了身后极其容易散溢,而身因失去了神则会产生衰竭。
随着研究不断发展,被分离的神与身得以被单独保存,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们之间反而产生出另一种联系,将神与身同时锻炼得强大,那么更强大的神则能掌控更强大的身(身成为神的牵线木偶,但多数时间内仍是相重合的)——这种联系只针对个体本身所具有的神与身,无法将联系进行转嫁。
而如果一个神失去了自己的身,那么它只能链接人类的集体精神(有迷失其中的可能),要么不断丧失自己曾为人时所获得的一切记忆、思想和意志(最后仅剩的则是最纯粹的‘神’),或者神足够强大,就能不进入人类的集体精神而保留下自己的意识。
但是。
所有的神,都是向着最精粹的‘神’而进发的,在这过程中哪怕并非自愿也会逐渐抛舍曾为人时所获得的一切。
而最精粹的‘神’,则能平息自人类中诞生出的具有负面效果的特析物。
……
那么鹤原所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真正的自由与受到身的限制的人类无关,除非是真正超脱来自人类集体精神和身躯影响的、最精粹的‘神’。
否则所谓‘自由’永远受限于人类的神与身,哪怕再自由的意志也是被桎梏的。
“你要选择吗?”
作者有话说:
神与身这个东西,越写越觉得,我可真牛啊(bhi)
至于有没有单独培育过身,我觉得大家尽可以想象,不成功,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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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者·46
真正的自由对人类来说是不存在的。
无比想索取答案的果戈里没有对此失望,或者说他早有预感,作为人类该如何去追求真正的自由呢?抛下所归属的人类集体、抛下束缚思想的人身、抛下曾被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影响而塑造的一切精神意识吗?
如果真的追求到那样的自由,那么他还能感知到自由吗?还能为自己所获得的自由而感到自在、欢欣和满足吗?
答案自然是否。
站在风中的青年回首,将目光从无法抵达的远方收回,再次看向鹤原,而他脸上的神情仿佛释然了,“那么我能追求我自己的自由吗?”
他不想要那样的自由,就只能由他自己来定义想追求的自由了,这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