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随连廊走到床前,只见舒美人着寝衣半倚在床上,形销骨立眼倦发枯,原本就削瘦的人更加干瘪,似一张浸了水又遭曝晒的纸,风一吹便要粉碎。赵熹痛惜不已,忙上前坐在床边凳上,急道:“娘娘你怎的如此憔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大夫呢?怎么没来看看!”
连廊哭道:“已经让陶太傅请来的大夫看过了,可是大夫说这病是心病,娘娘自己心重、大夫药开得再多也没用啊!陛下都劝过娘娘好多次了,可仍不见好,小君您素来同咱们娘娘要好,您一定劝劝她啊!”
舒美人虚弱一笑:“别听连廊胡说,我已经好多了,今日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解解闷,你不必担心我!”
赵熹蹙眉:“这话说得奇怪,你若好了大家自然不会担心了,就是不好才叫人惦记啊!你真不想大家费心就该快快好起来才是!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事已至此、你若真是一蹶不振岂非趁了他们的心!过两个月陛下就要娶公孙女为后,你不赶快好起来、等公孙女入宫你又要怎么办呢!”
连廊叫众人下去,只留下自己和一个内官。
舒美人倚在床上,眉头紧锁、似哀非哀,闻言勉强笑了笑:“公孙小姐是高门贵女、端庄贤淑,若能入主后宫是臣妾之幸,我只听她吩咐便是了,还能怎么办呢?”
赵熹问:“娘娘不会是恨着陛下吧?”
“小君您怎能乱说……”
舒美人猛然抬起头,望着赵熹流下泪来:“我怎么会恨陛下?我恨不能为陛下去死!我只恨公孙氏虎视眈眈害了我的孩子!恨我自己太过软弱无法保护我的孩子!我早就知道他保不住、留不下,怪不得陛下、怪不得别人,我、我……”
舒美人爱慕皇帝,虽皇帝屡屡劝她但她眼看皇帝因孩子之事日益憔悴不愿再招皇帝难过,因而每每都强颜欢笑替皇帝解忧,可她不恨么?她恨公孙、恨自己,她难道不恨皇帝么?
有爱怎会无恨?她知道皇帝有难处、她知道皇帝也难过,可她每每想起那个孩子心底还是有些微怨气,这怨恨一冒头就被她按下、不准见天日,长此以往反而烂在了心里、腐蚀她的伤口,如今被赵熹猛然揭开舒美人痛苦不已,她扑到床上痛哭起来,哭声凄怆,叫人不忍卒闻。
赵熹不由坐到床边,轻抚舒美人脊背,连廊咬着唇觉得不妥,凑上前把赵熹挤开将舒美人揽在怀里,赵熹也不怪她,只是向舒美人道:“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同你说件好事,前些天我将公孙宣仪打了、他到现在还吊着胳膊呢,你开心不开心?”
舒美人哭了一场心里轻松许多,闻言靠在连廊怀里转过身来,看着赵熹不知该哭该笑:“好端端的你打他做什么,你打了他他还要追究你的错处呢!”
赵熹扁扁嘴:“你倒是聪明,我打了他之后你的皇帝陛下就削了我的官职、叫我回家去了!幸亏承平还是带着我,不然你也没法同我说话了!”
舒美人忙替陛下解释:“陛下也是迫不得已!孩子没了他尚无法追究,何况是小君你……若陛下能得强臣相助定能重掌权柄,到时一定不会叫小君白受委屈!”
赵熹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不过区区侍卫职,没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把公孙宣仪打了一顿心里舒坦得很呢!”赵熹遂将那日宴席之事说与舒美人。
舒美人听得惊心动魄,直到赵熹等人挟持公孙宣仪安全回到平园这才舒了口气:“你还说陛下不偏袒你,做下如此大事只是丢了官职,陛下定然费了许多唇舌安抚公孙家!此次算是幸运,万一他们下定决心要取你性命、用了弓箭追击,你岂不是要命丧贼手!太危险了,以后万不可如此冲动了!”
赵熹不以为意:“有公孙宣仪在他们哪里敢不管不顾!他们想了这么一个阴损的陷阱让我跳、那他们必然也有所束缚,我本就强过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能奈我何!况且本也不是我惹事、是他们非要来招惹我的,除了反击别无他法!不过你也别担心,以后我会小心的!不说这些,你听公孙家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开心不!”
舒美人严肃地望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不该、但确实有些舒爽,赵小君大闹公孙府,真英雄也!”
赵熹见她开怀放了心,继续道:“犯我者杀,本该如此,我还是留情面了呢!公孙家实在讨厌,不过有些权力干嘛做事这么霸道!不过这下他们倒是如愿同青州走在一起了。青州秦尉宁也是可恶,干他什么事,不说公道话就算了还偏帮公孙家!现在我们还在停战、不好理他,不过恶有恶报,他们如此行事定会遭报应的!”
舒美人只觉赵熹一身孩子气,谁知青州还真的遭了报应。这天大家照例进宫,秦尉宁一反常态忧心忡忡,面对承平都不再故意挑唆找茬了,承平看着奇怪,本还想叫人打听一下,没想两日后军报入宫——北方胡蒙人挥兵南下、占领了嘉峪关。
这还真是报应。原本嘉峪关并非青州属下,而是属于代州。并代州在青州西北,两州常有龃龉,后来更添世仇,青州仗着兵强马壮北吞代州、将代州杨家灭门,代州由此纳入青州管辖。可代州向来是青州面对胡蒙的屏障,如今轰然倒塌,青州又深陷与平、卫的泥潭无暇北顾,对胡蒙的防御也松弛下来。虽然青平已停战,但青州已然疲惫、将领们又无对胡蒙作战的经验,胡蒙来势汹汹,轻而易举攻下嘉峪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