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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安抱住她,温和又坚定地说:“你不用想这些,我来解决。”
“不。”姜渺却说,“你不要介入这件事,让我来面对。”
“你想怎么做?”
“他给我发了他现在的住址,我想我要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
“不,我要一个人去。”
“不可以。”郑予安拒绝的很干脆,甚至有点生气,“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面对他?”
诚如姜渺所言,周强如今是一个病痛缠身命不久矣的老者,就算是强装起气焰,也是外强中干,但郑予安忍受不了一点姜渺可能会遭遇为难和危险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周强是纠缠姜渺多年的梦魇和魔障,甚至他们之间还隔了血海深仇,他不确定姜渺孤身面对周强时,是否会感到失控和应激,他不想在她脆弱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
姜渺知道他心中所想,她没有立刻同他反驳,绒毯下温暖的手找到他的,轻轻握住了。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绝望有一部分来自于,我不知道周强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发达了?落魄了?我不知道。还是他已经死了,在我有能力报复他之前,就因为遭遇意外,或是得罪了人,也许死得很狼狈,或是悄无声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和他的罪行相当的惩罚,这些对我来说,是困住我的噩梦,如果没有答案,我会永远纠结下去。”
郑予安反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其实妈妈去世后的第三个晚上,我有机会杀了他。当时刀都已经举起来了,很快就能要他的命。”感受到郑予安微微颤抖的手指,姜渺摇头打断他想说的话,“但是没有那么做,因为你一直再给我打电话,好像把我给打醒了,就没有那么做。后来他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能报妈妈的仇,说实话,我还曾为此怨恨过你。”
“但长大之后我觉得,周强他的确死不足惜,但他不值得我为此沾上鲜血,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我当初说你救过我,是这个意思。”
这些事情,她现在说出来已经毫无压力了,郑予安却听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心疼,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没有报复他,但是现在一定要去亲眼见证他的结局,是吗?”
“是。”姜渺不容拒绝地说,“只有亲眼看到他现在是如何衰败,如何被折磨,亲眼见证他是怎样崩坏的,我才能真正向前看。”
郑予安理解,但仍不放心,“但是让我陪着你,不可以吗?”
姜渺摇头,“这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需要自己去解决他,亲手击碎噩梦,困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才能长大。”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向你保证,不用很久,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完完整整、一身轻松地回来。”
她语气轻缓,态度却坚定。郑予安思索良久,终于点头。
判词
落地海城正是下午两点,离开机场,空气中漂浮着海水的淡淡清爽气息。
四月份,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却气候舒适,街上随处可见穿着花衬衫和拖鞋漫步的行人。
姜渺首先给郑予安报了个平安,然后拖着行李箱去了早已预定好的酒店,放置好行李之后,她没有急着去医院,而是洗了个澡,一身轻松地出门逛了逛,吃了一碗当地特色的海鲜炒饭,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打了一辆车,驶向医院。
医院看起来有些年头,白墙壁微微发黄,有一种旧世纪的昏暗感。姜渺顺着手机上的地址找到那间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隔断的帘子没有拉上,一开门她就看见了最里侧病床上坐着的人,正腰身佝偻着看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听到开门的动静回过头来,灰暗的脸上霎时盈满喜色。
周强张开干枯的嘴唇,似乎想喊她一声,姜渺迟迟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冷冷注视他,目光把他所有的话都冻结在喉咙里,他的脸色渐渐有些惶恐。
没人知道姜渺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
身患绝症的病人会是怎样一副衰容,姜渺在飞机上已经设想过很多次,却怎么也无法将“衰弱”这两个字同周强联系上。
记忆里总是一个小女孩在继父的重压之下生活,所以周强在她的印象中是高大的,专横的,野蛮的,因为总是酗酒,所以脸庞总是红堂堂的,一双铁钳般的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身上,留下难消的伤痕。
但是这个坐在病床上的老人是瘦小的,身体像一截干枯的树枝,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看不见一丝一毫从前蛮横的影子,反而藏着讨好和无措。
姜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太久,那点无措渐渐变成张皇。
姜渺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走进病房内,停在周强病床前。
她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还是周强扯着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正欲开口,姜渺冷声打断:“你如果敢那样叫我的名字,我现在就走。”
另外两张病床上都有人,显然周强此前已经向他们大肆宣扬过他的“女儿”会来看他,现在见两人之间氛围古怪,不像父女,倒像是仇人,都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周强被堵了一句,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下意识就想对姜渺发作,但好歹人还没糊涂,知道形势不利,硬生生忍了下去。
姜渺捕捉到他僵硬表情下藏着的怨毒,暗暗嗤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