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时分了。鹅毛般的大雪积在官制大氅上,佩刀和弩弓上都落满了霜。金吾卫里的每个人都没有动,保持着按刀的姿势。一袭深紫蟒袍的老宦官站在队列最前方,抬起头望向对面。
对面的道路上,一匹乌骓马载着一个少年和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踩着风雪缓缓走来。
“三殿下。”内侍监余照恩拢袖长拜,“老臣接到消息,殿下已经醒了。”
此时皇太子不在,天子在宫中卧病,年幼的三皇子作为最尊贵的皇储,是长安城里唯一可以临朝的人。他醒过来以后,就没有人再敢对他动手了。
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来,手里的刃光一旋,刀刃抬起抵在老宦官的脖颈上。风雪卷起少年的衣袂和发带,在无数沉默注视着的目光之中,他抬起眸,冷冷喊出老宦官的名字:“余照恩。”
在自己的下属们面前,被刀架住脖子的余照恩一动不动,沙哑地笑:“殿下有什么吩咐?”
“把金吾卫从城里撤走,让禁军的人全部回去。”风雪之中少年的声线冷冽而淡漠,清晰得每个人都可以听见,“宫城里的封锁解除,三日后我要面见父皇。”
“老臣明白。”余照恩嗓音嘶哑地回答。
“那就带着你的人滚。”谢止渊冷冷地说。
伫立在风雪里的军队如潮水破开成两半,为人群之中的少年让出一条路。他牵着乌骓马从两侧的金吾卫之间走过,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背影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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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的金吾卫在深夜时分离去。守在三皇子府前的管事正着急地走来走去,看见对面牵着乌骓马走来的少年,立刻急匆匆迎了上去,捧着一件氅衣递到少年的手中。
对面的少年接过氅衣,抖开来裹在女孩身上,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管事掌着一盏灯,引着他们往府里走。
云渺一边双手捂着氅衣取暖,一边急切地抬头问管事:“其他人怎么样了?”
“洛小娘子已经被送回府里了,受了点惊吓,但没什么大碍。”管事恭敬地回答,“百鬼坊那边的董老头则是轻伤,也没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担心。”
“南乞帮的人呢?”
“金吾卫抓了不少人,户部侍郎司微蘅大人派人去赎回来了,此刻这群江湖人士正在望月楼”
董老头顿了一下,犹豫道,“据说正在为瓜分成箱的黄金而大打出手”
云渺歪了一下头,忽地笑一声,转过脸,对谢止渊说:“你破产了。我是很能花钱的哦,把你赚的钱全花光了。”
“没关系。”谢止渊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再赚给你。”
直到这一刻,紧张的氛围才松了下去。下一瞬少年冬日落雪般的清冽气息把云渺整个人包裹住,他忽地揉着她的头发把她紧紧按进怀里,垂下头轻轻靠在她的肩窝里,滑落的发丝扫过她的颈侧,携着一点微凉的触感。
“好了阿渺。”他埋在她颈间说话的声音很轻,“没事了”
话语忽地折断在那个尾音上。一瞬之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一个人偶身上所有的牵扯丝线都在同一时刻被扯断,他的身体摇晃一下,倒了下去。
“谢止渊!”
昏死过去的少年在最后一刻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遥远的,仿佛被席卷而来的风雪吞没的最后的空茫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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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渺死死地把跌坐下去的谢止渊抱紧,冲过来的管事一边大喊着叫人一边帮她一起扶住。那个瞬间他们都感觉到了绝大的恐惧,生机正在从这个昏迷不醒的少年的身体里飞快地流逝。
赶过来的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床上躺下。陷入昏睡的少年很轻的呼吸还在一点点变得微弱,紧闭着的眼睑安静苍白,垂下的眼睫仿佛已经死去的黑色蝴蝶。
清晨时分的光线错落而朦胧,静静地交织在躺在床上的少年身上。他身上的伤都已经被清理和包扎好了,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着渗着血的白色布带,腕骨苍白冰凉,垂落在身侧,没有一丝生机。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云渺端着一碗药坐在他身边,弯身试着把温热的汤药喂到他嘴里。
可是以往每次闭着眼也会很乖地喝药的少年这次没有任何动静。她碰到他的嘴唇,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闭拢着的眼睫轻轻颤一下,鲜血不断地沿着嘴角淌出来。
云渺手指一直在抖,慌乱地去擦拭,可是血不停地咳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指和谢止渊的衣襟。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线颤抖着,“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这是因为剧情要求反派在大结局的时候必须死,可是紧接着,她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推开门,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派人去百鬼坊旁请一个人。”
不久后,坐着轮椅的老人被推到了三皇子府里。
鬼七公阻止了其他人的帮忙,枯瘦苍老的手指转动着木轮椅,推开门进入了房间。寂静的房间里,云渺坐在昏睡着的少年身边,t回过头,望向自己的师父。
昏暗的光线下,这对师徒彼此对视。
“师父”云渺低低地说,“是你做的是你动了手脚。”
“是我做的。”鬼七公干枯沙哑的嗓音缓缓地回答,“我与那个女人是仇敌。她要救的人,我便要杀。她要杀的人,我便要救。这个少年是她的孩子,我当然要杀。”
“为什么?”云渺轻声问。
“很多年前,”鬼七公嘶哑地笑起来,干瘦的手掌拍打着自己一双枯萎的腿,“是我教会了那个女人炼制毒药的手段,而那个蛇蝎般的女人截断了我的双腿,派人把我扔到街上让我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