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男人理论
后来和裴弋分开的日子里,司施想起他的次数并不多。
只在某些疲惫空洞的时刻,司施看什么都像隔岸观火,又时常感觉火中的就是她自己。火焰中视线畸变看到裴弋,远水救不了近火,但他在燃烧之外存在,仿佛永远不会被波及。那一瞬间的对视就接近永恒,可以超越眼前的艰难苦楚。
司施曾经以为这就是永恒,却忘了一切都是幻觉,是幻觉就会失灵。
——时间线回到现在。
司施的确动过辞职的念头,对工作不满也并非空穴来风,但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消耗自己。为了保存体力,司施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节能,尽量让情绪波动保持在可控范围内,方法就是把自己当成从全世界路过的npc。
尚在大学时期,司施就听师兄师姐说过,第一份工作的选择马虎不得,跳槽太快丢了应届生的身份不说,简历也会花掉。她意向明确,毕业后就凭借优异的教育背景和丰富的实习经历,顺利进入目标公司——业内甚至有人将之戏称为“毕业生的耶路撒冷”,直指其地位的象征和卓越。
这无疑是一个极高的起点,然而一开始的兴奋和热情,很快就消磨在日复一日的项目博弈里。比起“耶路撒冷”,她私心认为公司更像是“黄埔军校”,天天锤炼打工人的血条。
客户要求的方案既要有逻辑链完整的商业策略,又要有突破性的创意手法,期间伴随着各式纯属外行人指导内行的修改意见,无止境牺牲打工人的脑细胞和睡眠。
时不时会遇到:“我们老板强调,希望贵司的企划在创造力和新意方面多下功夫,切忌墨守成规。如有必要艺术属性大于商业属性也没关系,对了,陈总本人有意为这次合作独家提供一些灵感,想和你们这边聊聊,你们看看怎么样。”
抽象。
这是组内所有人看完陈总们提供的灵感后的第一感想,任谁都很难说出一句好话来,但天大地大客户最大,最后还是得美言几句,点子很好,很超前,不愧是陈总,前瞻性十足,唯一的缺点是落地成本太高,没办法,越超前的艺术越是天价。直到把对方哄得服服帖帖,这才罢休收手。
故司施认为,某些合作里,公司应该单独增列一则“为客户提供情绪价值”的收费。
也有类似反馈:“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看就还是学生思维,尽想着夹带私货,要在商业项目里搞艺术创作,不考虑执行效果。”
回到工位同事偷摸吐槽:“服了,上午还说没问题,下午就变卦,比陈总还抽象,他才是艺术家人格吧。”
总之,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客户眼里有一千个定了又改改了又定的需求。做乙方的都有苦难言,大老板深谙说话之道,管这叫“带着镣铐跳舞”,都是职场必经之路。
除此之外,司施曾经看过国内一个导演的采访,说起工作尽显疲态,原因是绝大部分精力都被迫放在和导演无关的内容上。
对此,司施深有同感。职场上除了要完成分内的工作以外,很多时候还不得不与身边的人和事周旋。产出的同时需照料到人情世故,遇到龌龊既要和小人斗智斗勇,又要在关键时刻学会粉饰太平,乃至忍气吞声。
身心俱疲。明明做的是创意指向型工作,她却感觉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生命就是这样一点点被磋磨。
说得矫情一点,年少时的她自诩感情丰沛,拥有的时候既不觉得有那么重要,也不害怕会失去,甚至担心自己的情绪过于强烈用力到扭曲。直到现在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爱人爱万事万物的能力。
爱的时候恨也可以抒情,现在却连表达厌烦都不敢太用力,因为知道心里已经没有能跟它对抗的东西。
她不确定上班是否本身就是一项坏文明,跳槽是否也会有同样甚至更加令人心累的际遇。于她而言,至少现东家给出的薪酬待遇已是行业翘楚。
到底要不要离开这座安全的樊笼,她还没想好。
晚餐在闲谈中进行到尾声,钟媛吃饱喝足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补个妆。”
“去吧,我到楼下等你。”
“行,记得把包拿上,看看东西拿齐没有,免得到时候回头找。”
司施点点头,拿起包,临走前检查了一遍座位有无遗漏,确认无误后就提步下楼。
这家餐厅的一楼只在最里侧设置了两间厢房,其余都是亭台楼榭的人工造景,加上是预约制,进出的客人不多,所以整体氛围偏安静,带了点私人会所的性质。
她按照来时的路沿楼梯螺旋式下行,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视线本能地往开阔的地界去,不经意瞥一眼门口,再垂眸时倏然一顿,又猛地抬头,圆目微睁,目光牢牢锁定不远处那道身影。
从司施的角度望过去,一眼就能注意到对方打理得利落清爽的发梢,和小半张轮廓清晰流畅的侧脸。那人肩宽腿长,搭配的衬衫西裤剪裁落拓,垂坠感十足,套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雅致和倜傥。
跟他一比,商家精心打造的景观都显得匠气和稚拙。本是赏心悦目的一幅天然画作,偏偏她的心已被其他情绪占据,根本无暇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