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剁肉馅儿的顾慧英扫一眼她那冻红的手,冷声道,“你出去倒是戴个手套。”
谭溪月弯下眼睛,“我给忘了。”
顾慧英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塞到了她手里。
水杯里盛着温水,里面的温热透过玻璃贴到她的手心,很快暖和起来。
沈雅萍放下和好的面,对她挤眼笑。
谭溪月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水,水流缓缓进到胃里,身上更暖和了。
陆峥刚把她送回了这儿,又和她哥出去办事儿了,他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怎么搭理他,但他出院门的时候,老太太瞅了他好几眼。
其实他很容易就能招到别人的喜欢,现在想想,他们结婚的时候,来了那么多他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了,就连老太太这么不好对付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回缓。
最后没准儿真得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今天既是阳历年,又是谭溪月的生日,谭家准备的饭桌比以往更丰盛,谭溪月和沈雅萍包饺子,顾慧英擀面条,屋里的煤灶上煲着鱼汤,院里的灶火上炖着肉,香味都散出去了好远。
相比之下,隔壁刘凤莲家就显得冷清好多,儿子周时序工作忙,阳历年也不放假,她一个人在家,过节不过节的也没多大意思,但看着别人家的热闹,她就觉得心塞,看着隔壁家热闹,更觉得心气儿不顺。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热闹个什么劲儿,儿媳妇进门得有两年了吧,孩子都没生出来一个,现在不想着怎么生孩子,还折腾着开店卖衣服,都分不清什么是主次。
闺女也是,好不容易嫁了城里人,还让人给离了婚,要是换成她,怎么着也得扒着那家不放,就是死也得死在那家里,离了婚的女人能有什么出路,又不肯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头儿给人去当后娘,就只能嫁给那哑巴,要她说,还不如嫁给老头儿呢,老头儿老是老点儿至少会说话,那哑巴字都说不了一个,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意思。
刘凤莲将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一家子没一个会算账的,那点儿脑子整天也就只知道琢磨吃点好吃的了,这种人一辈子就注定在土里刨食儿了,没什么大出息,哪儿像她儿子,过节也加班,将来挣够钱了,在城里置办上一套大房子,再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儿,她也就该到城里去享福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上。
刘凤莲心里骂得热闹,胡同口的碾磨旁也说得热闹,天儿再冷,也耽误不了人们唠闲嗑儿。
一胖乎乎的圆脸女人,双手对插到棉袄的袖子里,抻着鼻子使劲儿闻了两下,“慧英嫂子家肯定又炖肉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每次闻到慧英嫂子家的这饭香味儿,我就是吃得再撑,肚子也得叫唤两声。”
另一个人笑,“慧英嫂子手艺好,也会琢磨,在做饭这件事儿上,十里八乡怕是都能排得上名号,要我说呀,就冲能随时吃上慧英嫂子做的饭,大川子媳妇儿和小月儿女婿都是有福气的人。”
圆脸女人压低了些声音,但音量也不小,“你们听说了吗,小月儿那哑巴女婿,这次出了趟远门,弄回来好多辆车,还都是那种大货车,那得多少钱呀,还有镇上那么一大块儿泥洼地,要是弄下来,也得不老少钱呢,我以前就听说那哑巴有钱,我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钱,也不怪慧英嫂子家天天炖肉吃,我们家要是不年不节的,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就算不错了。”
刘凤莲边嗑着瓜子边走过来,嘴里也不闲着,嗤圆脸女人一声,“你知道个什么,那都是别人用过的车,卖废铜烂铁也值不了多少钱,也就他当个宝贝似的全都拉回来,还不够占地方呢,他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哑巴,话说不了一句,书都没读几天,哪儿来的钱。”
圆脸女人暗自撇撇嘴,就你知道得多,一辆车就算卖了废铜烂铁也能把你们家那小破房子给买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呢。圆脸女人和刘凤莲不对付,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转身刚要走,又停住脚。
顾慧英出来扔烧完的煤球,将刘凤莲的话听个了一字不露。
刘凤莲对上顾慧英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缩,但又不想露了怯,她还装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地嗑瓜子。
顾慧英提着火钳沉着脸朝她走过去,旁边的人虽然很乐意看刘凤莲吃瘪,但今天这大过节的,能和和乐乐的就尽量不吵架。
几个人拦住顾慧英,小声道,“慧英嫂子,你消消气,她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过节的,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顾慧英拿火钳指着刘凤莲,“他怎么没娘养,他没娘是吃你们家的饭长大的啊,刘凤莲,你给我记住了,他以前有娘,现在有两个娘,我也是他娘,下次我要是再从你这儿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缺你八辈祖宗德的臭嘴。”
她前面还算心平气和,话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压住火气,就差拿火钳怼到刘凤莲身上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刘凤莲心里再怂,面上也不能怂,她冲顾慧英一梗脖子,“我是臭嘴?我有说错一句?他是不是没读几天书,他是不是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你这个半路子的丈母娘给他当娘倒是当得起劲,他能开口叫你一声娘啊?欸,他要是能叫你一声,今天大家伙儿都给我作证了,我就站这儿不动,让你顾慧英来撕烂我这张嘴,我要是喊一个疼字,我就不叫刘凤莲。”
其他人纷纷摇头,就刘凤莲这张破嘴,今天要是挨了打,她还真别喊一个冤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