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来心腹宫人,拿来药箱,亲自帮我上药。
“疼么?”她在我背后问我。
我微微一笑:“这算什么。”
母后的手重重一按,我挑了挑眉,没出声。
她又问我今日究竟是如何了,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后。
待上毕了药,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只见母后怔怔地地看着房中跳动的烛火,火光在她眸中轻吟,似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我不禁开口:“母后……”楚王和项王……到底……?
她回神对我安抚一笑,我终是没有问出口,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今日如此,并非不可。这样看来……你……想用楚王了?”
我心中一动,嘴上只是说道:“他为我太傅,我自然要为他遮掩。”
她目光中似乎有深澜,像浮动的青云里穿过斜阳寒鸦,她深深地看着我,却并未再开口。
我试探着问:“母后……儿臣今日……举措失当么?”
她垂下了眼,声音极低,轻的像一片落叶拂在我耳边,一石激起千浪:“若是此事闹大,你亦可借此于楚王决裂……”
心中一震,她这是要……废了楚王这步棋。
我看着她如深潭般的双眸,深处隐着如剑如血的寒光,她的黑发散落在她背后,如艳阳下的修罗。我怔怔地道:“如此……今后无论父皇……”我还没有说完,母后就伸指按住了我的唇,唇间冰凉。
原来如此……
若是我借此大闹一场,真能伤重数月不起,心中苦闷,母后再去求父皇免去楚王为我太傅便可。父皇原本目的便是召楚王进京,我是引子,至于引罢该如何自处,父皇似乎并无上心。
若真能如此……
日后……无论父皇要弑楚王也好,楚王要谋反也罢,我皆可便宜行事。甚至……我能站在危险的对立面……更甚……我可以利用这个危险,说不定……父皇会暗示我除掉楚王……
我望着母后沉静如深潭的面庞……这才知道……原来,在我一心一意想以保楚王自保时,她已经考虑到了另一面……
思绪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奔腾起来,在脑中的涌如迅雷。艳阳之下,沧波骤起。
我望向她的眼,其中的沉静一瞬间让我乎相信……只要她愿意,她便能做到。还记得……一月前楚王来京时,她的意思,尚是让我与楚王共襄大业;如今,她却又透了另一层意思。
背上微微起了寒意,心下不禁暗忖……
是楚王来京之嚣张行事,让她变了初衷;还是有别的隐情?
这件事,得我万般周全思绪……
楚王于我,事关重大。
若是要废楚王……我此生……可能便无法驰骋沙场,以为大汉建立功业来为自己谋取权势了……
父皇百年之后,我即使登大宝,定也是靠着母后荫庇,她的血,她的泪,甚至还有姐姐的付出与牺牲——她们都要代替我披甲上阵。到那时,我就算能坐在天下的最高处,可是权力仍不会握在我的手中,我仍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
内心隐隐有种感觉——我这次退了,撂下担子,天下都会看到我的懦弱,为了区区一笞,便容不下天纵奇才。也许,我从此不再有与母后并肩而立的政治资本……
若是不废楚王,总有一日,我要和他驰骋疆场。
可……父皇真能让我掌兵握权么……
他会不会因为猜忌,根本就不给我这个机会……那楚王与我一处,既于我无用,于大汉家天下之霸业也没无法出谋划策。一个无法给皇室带来利益的权臣,离兔死狗烹也就不远了……
如此,他便会成为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
而我选择的轨迹,选择的福祸,都要看父皇的态度。毕竟他并非反对太子掌兵去灭诸侯,历史上戚夫人就曾进言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盈去平定黔布谋反,父皇当时却是答应了。
但……他真能容忍楚王为我羽翼么?
我想到了一个人,上一次便是他将我救出绝境。如今,有些事情,若是不向他请教,我也不太安心。
沉吟片刻,我道:“母后……今日下学也早,自楚王来京以来,我却从未去拜谢过留侯,今日想去看看他。”
母后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可知道如何言语行事?”
我点点头:“自然不能直言,要旁敲侧击。”
“你去吧,不想留侯却与你投缘。”说罢她为我拿出了新的衣衫,背上的药似乎早就酿干了,穿上干净的绸缎,我便起身前往留侯府。
进门时仍是那位老仆为我开门,他面上如深沟般丘壑连绵,我不禁望了他一眼。
将母后赏赐等物让随行宦者交给留侯府的下人。张良听说我前来,来到门前相迎,清雅美丽的面容似乎从不为俗世所扰,飘若惊鸿的身影在烈阳下袍袖鼓展宛如飞雁,眸中如飞镜重磨,一汪碧潭。
他行至我面前,微笑着:“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我拉住他的手,柔软的触感让我心中压抑的纷杂和无措不由得安静下来,我缓缓舒出一口气,和煦地笑着:“孤甚为想念子房先生,今日太傅放学早,便抽空来此,如此又要叨扰子房先生了。”
他垂眸微微一笑,侧身让开进府的通路,轻挥袍袖请道:“太子殿下……”
我随他入堂,和他在榻上面对面地坐下,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每次来留侯府,总能见到那位壮士……”
他放下茶盏,抬眸望我,漆黑的瞳仁灿若星辰。茶香漫漫,半晌,他方会心一笑:“太子是说臣之老仆?如今他已年过五旬,只为臣看守家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