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公是爱才之人哪,”他感慨道,“当此流离之世,已不多见了。”
平原公伸出手去,握住了这位文士之冠的小手。
“待朝廷归雒之时,重建鸿都便要看孟德公的了。”
嗯,这话很温和,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是给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能入鸿都的都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学子,曹操要是去那里当个老师,也是个可以刷声望攒资历苟住继续往上爬的选择。
“在下学识浅薄,似此不过雕虫小技,何敢作此想?”这个娃娃脸中年人将手从刘备的掌中抽出,又覆盖在上面,“明公既有此意,在下倒是想举荐一人。”
“哦?”刘备吃惊道,“能被孟德公这般看重,究竟何人?”
“袁家三郎,”曹操说道,“袁显甫。”
气氛短暂地变得讨厌起来。
如果陆廉在这里,会说:好熟!
如果陈登也在这里,也会说,确实好熟!
他们都曾经见过这一幕,在很早以前,陈登出使鄄城,为张邈缓颊时,曹操气鼓鼓地再三再四不肯应承下来,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平原公沉了脸不说话,徐庶就替他说了。
“本初公曾再三再四遣使求亲,我家主公闻说袁尚虽年少,却有品行,便结了这门亲事,原本是要将他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看待的。”
徐庶开了口,立刻有人接着往下说了。
“
袁尚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君不仁,为臣不忠,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更有何能耐为曹公所荐!”
虽然这人刚刚笔走龙蛇在那里哗哗哗地记下曹操的作品,还和左右嘀嘀咕咕,赞不绝口,但现在夸完了,又毫不留情地怼上了。
是个能分清青红皂白的!
刘备又感觉很满意了。
这可不是挥舞忠孝节义的大棒子在打人,实在是这兄弟俩破廉耻到一定程度,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出奇。
曹操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么残暴的一通输出,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唉,我岂不知此间种种?”他说,“只是本初是我总角时的挚友……”
本初是他的挚友,曹操说。
当他开启了这个话题后,新一轮的炫技又开始了。
他讲的是一个平平无奇又跌宕起伏的故事,是两个知心好友扶持又提防,决裂又和解的故事。
本初负了他,夺了他的兖州,他负了本初,千里迢迢去夺邺城。
唉,唉,回首数十载如白驹过隙,他鬓边生了银发,本初也已经躺进他冰冷而壮阔的坟茔之中,故事走到这一步,什么封侯拜将,封疆裂土之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曹操用平静而哀伤的目光望着刘备,“当年袁氏治《孟氏易》,弟子遍布天下,我是才疏学浅之人,不曾习得其中深妙,今我愿将五千兵马、邯郸小城,尽献于明公,换袁氏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
带上了哽咽,“明公啊!若他们愿意倒戈弃甲,盼明公能给他们一个读书治学的去处,不令绝学失传啊!”
有人很大声地抽泣起来。
接二连三又有人偷偷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擦起了眼睛。
环视一圈,不管是忠厚些的比如孙乾简雍,机灵些的如徐庶法正,连几个武将眼圈都红了。
……张辽眼圈没红。
张辽坐在那里,一脸的神游天外,看他的表情,刘备就能猜到他心里想啥。
不管怎么说,反正刘备哭了。
字字句句,平淡又隐忍,悲伤又悔恨,这样剖心泣血的请求,谁听了能不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