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四角和中央都有炭盆火炉,殿外的天寒地冻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欣赏那光秃秃的树枝上,新出的绿芽便好。
自从小王夫人即将为皇后的事差不多坐实了,我和刘彘之间的气氛便怪怪的。
据说,我和刘彘本来在景帝心中的地位差不多。王夫人姐妹怀孕时称梦日入怀,兼我俩又出生于景帝登基那年,在他看来是十足十的吉兆,于是待我们两人与其他兄弟不同。
景帝那时便对将皇储交给谁给谁起了心思。所取的名字,更显示了他让我们韬光养晦的想法:一个小名儿叫彘儿,意思是野猪;一个大名叫刘越,谐音为月。存心想让大家忘记掉梦日入怀这回事似地。
这种心思随着时间的迁移,被他逐渐淡忘。直到有一天,他对刘荣的嫌弃和对栗姬的不满,积累到爆发的程度。
尔后,与馆陶长公主的多次对谈让他突然发现,我和刘彘两人皆聪明灵慧,知文善武,性格各有千秋。接下来,他又回忆起我们出生时的吉兆,旧日的想法再度泛起。不过两人似乎选谁都行。
最终,因窦太后认为刘彘的母亲曾嫁过人,不适合母仪天下,而令景帝决定立小王夫人为后,并选择我为太子。
然而我和刘彘之间自此产生的隐隐约约的距离感,让年少的我很忧郁。
我和刘彘像一对双胞胎一样一起长大,他就是我的半个世界。
他看向窗外,我看向他。
他今日穿着白色深衣,外面罩一件绣缘的黑色金纹罩袍,隐约勾勒出青涩的身躯,瘦且结实,与我相仿佛。他伏在案上,宽阔的袖子像河流般迤逦,从案边一直垂到蒲席。
我有一种他变成了连绵青山,与窗外的风景一同入画的错觉。
我扯扯他的袖子。
刘彘动都懒得动。
“阿彘——”我小声喊着,一边继续扯。
老儒装作耳背,继续嗡嗡嗡。伴读们目不斜视的严肃听老儒讲诗经。
刘彘继续沉默。
“阿彘,理我嘛……”我用了点力气,他使劲将袖子抽回去,往右边挪了挪。
韩嫣扑哧笑了。
这样你都不理我,很好,我生气了。
我将毛笔蘸满墨汁,远远的伸过去,往他的袖口涂涂涂。
等墨汁的湿意蔓延到手腕,刘彘终于发现不对劲,他忽的站起来,吓了老儒一跳。
“刘越,你想干嘛。”他冷森森的道。
我哽了一下。
要我说‘因为你不理我,我才故意刺激你’?
不行,太没面子了。
“我想干嘛就干嘛!我看你不顺眼,捉弄下你,怎么着。”我站起来增加气势。
“诶诶诶,大家坐下来,坐下来,要兄友弟恭,兄弟和睦。子曰,孝悌也者……”老儒后知后觉的呼吁。
“好,你看我不顺眼。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他见袍里的深衣黑了大片,愤愤的一摔袖子。
他冷笑着盯了我一会,我看他想做什么。他端起一砚墨汁,呼的掼下来。
我蹦起来后退一步,半斤重的石砚摔在我刚站的地方,青色下裳的边缘全是墨点。
“刘彘!”我这回真的生气了。
他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毫不顾忌的踏着墨汁到我面前,揪起我的衣襟,眼中是深深的不满。
小时候桃形的脸蛋,此时略微有了棱角,依稀可以想象长大后的容颜,必是令时下少女竞相追逐的深沉贵族公子形象。
“你现在了不起了?你不就是要做太子吗!”他推搡的我一个趔趄。
看他激动生气,我心中略微升起一丝快意。
“你嫉妒了?同为藩王,阿父却选了我!”我挑衅的勾起唇角。
他的怒气更甚,一拳砸过来。我看他的架势,早已准备了许久。他揪着我的衣服,反而只有右手能动。我躲开他的拳头,同时带偏他的重心,将他当胸狠狠推倒。
他抓着我的衣襟带我一同倒下,我竭力以膝盖着地,挣开他的手,眼疾手快的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一块空席撑住自己。刘彘背磕在两张案的棱角上,闭着眼睛摔的一声不吭,竹简刀笔哗啦扫落一地。
我跪在他身上,两人面对面只隔半尺的距离。我高高的举拳蓄势,就要往他脸上砸,他睁开眼盯着我,目光黑沉沉的,躲也不躲。
伴读谁也不帮,习以为常的小心散开。
“哎呀,广川王殿下,胶东王殿下,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啊。”老儒颤颤巍巍的跑过来。韩说赶紧将老儒阻住,免得他受牵连。
“殿下,老郭这里有好消息,临江王殿下要回长安了。”伴读郭舍人兴冲冲的拉开门,没想到看见这样的场面,呆了一呆。
我突然心虚了,收回拳头,讪讪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仔细想想,我为何要揍他,明明是我比较理亏。
刘彘嘶的吸口冷气,缓了一刻,皱着眉支起上半身。
我盘算他该不会要报复吧。果不其然,他抓住一张翻到的漆案的脚,抡圆了扫过来。我躲闪不及,整条胳膊被沉重的木头撞的麻木。
我抓着漆案的另一边跟他抢夺。
两人力气差不多,又互相知根知底。不一会便将案往旁边一丢,共同放弃意气之争,宣告这场架就此结束。伴读们这才战战兢兢上前。
刘荣回归的消息缓和了我和刘彘间的气氛。我们即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可以见到刘荣,为难的是栗姬死了。
刘荣本来是那么期待可以接栗姬回临江,母子团聚的。这下子却天人永隔。而栗姬之死,很可能与我们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