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唐曼华缓缓摇头,“那是他倾尽半生的心血,任何人都不会甘心。璟璟,每个人都是很不容易的,你不能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
许璟一直很避讳葬礼,甚至到了听见这两个字就会浑身发抖,呼吸困难的地步。
许卫山去世的第二天遗体被送到殡仪馆,许璟把火化后的骨灰坛子抱回了家。就连死亡证明书她也不敢拿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她恨透了这些必走的流程,连带着所有繁文缛节一并恨上。
似乎只要不送走,他就永远也不会走。
但那一晚,母女俩交谈到最后的结果,让葬礼被推上了日程。
除却残忍的送别,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在一个肃穆的场合,以不容抗拒之势,去讨要一些人情了。
送别
新年伊始,人们还处在刚跨完年的兴奋和憧憬里,转瞬又要收拾心情参加一个世事无常的葬礼。
易文茵走来走去,埋怨不停:“许家这孩子,做事一点不合规矩,人都死了大半个月了,这才想起来要发讣告,办葬礼。”
易文茵拿了条暗色丝巾出来,对着镜子系结,“我看人的眼光真是不会错,那个女娃娃我从小就不喜欢,性格要强又霸道。”
蒋丰全坐在椅子上,人影不断在他眼前晃,一个就够烦的了,现在居然还增加了一个。
他看着已经换了好几身行头的蒋易秋,很不痛快:“你跟着在这凑什麽热闹?葬礼随便穿件黑衣服就行了,有什麽好换来换去的?”
蒋易秋像是被点了穴,全身僵硬:“这种场合,我怕穿得不合适。”
“你现在就很合适。”
蒋丰全一锤定了音,开始往信封里装挽金,“哎,你说我们随多少合适?”
易文茵:“你问问老何他们,都统一了最好。”
许璟一袭黑衣,站在门口,许卫山生前有往来的人里,多数她都只觉面熟,叫不出名字,便“叔叔,阿姨”地叫。
前来吊唁的,基本都与许卫山年岁差不多,在普世认知里,这个年龄称得上壮年,生命的骤然陨落在这群中年人之间都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当花圈和挽联就这样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沖击视野时,他们个个垂眸敛目,心有唏嘘。
负责挂礼的是个工作人员,唐曼华既不想揽下这活儿,又怕这人心术不正,因此一直站在旁边监督。
蒋丰全一路都在感叹生命无常,福祸旦夕,下车后心情依然沉重,他握住许璟的手,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在看见许璟勉强扯出个笑时,又觉得什麽也说不出口了。
他用力握了握,沉痛吐出两字:“节哀。”
蒋易秋跟在后面,没随易文茵从旁进门,他发现许璟好像又瘦了,苍白的皮肤没什麽血色,远远看去有种纤细的孤独感。
蒋易秋站到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许璟忽然看向他后面:“包叔叔,您来了。”
包文涛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停在离门廊几步远的地方,与上前的许璟交谈:“哎,谁能想到人就这麽走了,我难过啊。”
许璟哽了哽,朝他身后看去:“包凡亮还没回来?”
包涛说起这逆子就是满肚子气:“还在医院躺着,跟人学滑板摔骨折了,什麽出息。这一天天的,让他来公司学着做事也不来,现在倒好……”
包文涛无奈地撇嘴,“算了,不说他,我们进去吧。”
许璟与唐丽华站在上首的侧边,居于正中的司仪看起来很专业,他说话时声音悲悯哀痛,但吐字清晰,气息饱满,情感间的煽情与理性也把握恰到好处,他宣布追悼会开始,先是代为转告了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赶回来的友人追思,随后介绍了许卫山的生平与卓越事迹,凄厉婉转的哀乐刚起,司仪温蔼道:“现在,默哀三分钟。”
蒋易秋没有随着衆人一起低头,他觉得很压抑,乌泱泱的人群安静至极,渐渐地,偶有一些隐忍的啜泣声响起。
他下意识看向最前方,唐曼华捂着脸,神色痛苦难当,因为忍哭,五官皱在一起,仍有泪水从指间滑落。
出人意料的是,站在一旁的许璟看起来很平静,蒋易秋只能看见被几绺发丝遮掩的侧脸,她正对着一处出神,呆呆的,平静得甚至有些冷酷。
这一刻的许璟如坠深渊,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此时到底在想什麽,又是为什麽哭不出来。
从仪式开始的一刻起,强烈的不真实感笼过来,她轻飘飘得像一根随风飘走的羽毛,这个地方很陌生,每个人也好陌生,就连“许卫山”这个名字也越飘越远,似乎要随着这次仪式,逐渐被遗忘于人世间,直至不留痕迹。
突然,许璟转过身往外走,她什麽也顾不了了,走得又快又急,来到空无一人的室外才停下。
许璟两手牢牢抓住栏杆,贪婪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就像从未活过那样。
蒋易秋被她的举动弄得很紧张,也跟在后面跑出来,“你怎麽了?”
许璟捏着喉咙,嗓音涩哑:“我好像喘不过来气了……”
不远处,默哀已经结束,领导致悼词的声音传出来。
蒋易秋慢慢靠近她,只见雪白的脖颈上,因为用力揪扯,已经泛起无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蒋易秋看着她还要再次抓挠上去的指尖,像在看一颗炸弹,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别抓了!要是真的难受就去医院。”
许璟只能剧烈地喘气,她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
蒋易秋抚上她的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触摸到硌手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