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媪温柔地摸摸她脑袋,“老王爷对将军自然是没话说。当时军中都有将士吃味儿,说老王爷是把将军当自个儿亲弟弟养了。将军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十三年前,他听说老王爷驾鹤西去,小王爷孤身蒙难,他二话不说就潜回都城,将小王爷带了回来。广陵王殿下失踪的头一年,也就是流言闹得最凶的那一年,他人不在别处,就在落凤城,沈家老宅。”
沈盈缺心头重重一蹦,虽已有所准备,但真听到这句话,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桂媪犹自感慨:“小王爷那一身武艺,便是将军亲身所传。用兵之道,也是将军手把手教导而出。只因当时,外间的非议始终不减,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小王爷只能隐姓埋名。郡主那会儿年纪尚小,将军和夫人怕您说漏嘴,招来祸事,这才一直没敢告诉您。”
“六年前落凤城之难,那及时领兵来援的,就是广陵王殿下。郡主那会儿太过伤心,都没去关注。皇后娘娘后来也有意拦着不让说,害您到现在都还以为,当时搬来援军的是太子殿下。”
“当时广陵王殿下听说将军和夫人都去了,还想将您和小公子都接到身边,亲自照料。怎奈他还没处理完城中事宜,你们就已经随太子殿下去往建康,他只好作罢。”
说到这,桂媪苍老的双眼浮起温暖的光。
“小王爷待郡主啊,是真真好!”
“就说这乳名,将军那人一向大大咧咧,觉着贱名好养活,就老是拿猫儿狗儿的名字喊您。您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他怎么喊,您就怎么应,全没个反抗。还是小王爷照着您的大名,给您取了‘阿珩’的乳名。不然这会子,您怕是一听到人家喊您,就想往地里头钻!”
“老奴记得那会儿,您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天天追在小王爷后头,‘大哥哥’长,‘大哥哥’短地喊。小王爷不理您,您就坐在地上哭,谁劝都不顶用。还得小王爷亲自过来哄,您才肯给个笑模样。您后来不是得了个仙音盒么?能唱歌,会跳舞,您一直想要,却没人造得出来,也是小王爷想法儿做出来的。他还不让咱们告诉您是他做的,只说是天上的神仙给您还愿了。”
“还有那朵玉叶瑶华,郡主还记得吗?就是北夏王族培养的一种异色牡丹,比什么姚黄魏紫都要好看,可惜只洛阳神宫里有,别地儿根本没处寻。您也不知打哪儿听说,非要讨一朵来养。将军和夫人无论怎么劝,您都不听,还嚷着要自个儿出去找,气得将军关了您禁闭。您断断续续闹了一个多月,每天眼睛都肿成核桃,最后花到手,才终于消停。那花就是小王爷给您寻来的,你都不知道。”
“那可是北夏王族的圣物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别想靠近,也不知他是怎么弄来的?”
……
上了年纪的人就爱追忆往昔,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沈盈缺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却是一点也不觉啰唆,还有些飘飘然,仿佛卧在云端。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和萧妄就只是两艘平行而航的帆船,若不是因为萧意卿而生出的辈分关系,他们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他们其实早已相识。
早在他不顾一切杀到王庭救她之前;
也早在她以侄媳之身,和他出现在同一页宗谱上前;
更早在她认识萧意卿前。
多不可思议啊……
就好像老天早就把缘分写在三生石上,只是被粗心的土地公,不小心拿纸糊住了一样。
追在他后头喊哥哥?
嗬嗬,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彼时她年幼,不清楚家里为何会来这么一位客,也看不懂阿父阿母脸上的凝重,只知道他模样生得极好,比画上的人都要好看,以为他就是说书先生口中常说的下凡历劫的仙人,便一直跟着他,还跟他许愿,希望他能像书里的那些神仙一样,挥挥衣袖,就能让她美梦成真。
被他板着脸凶了几次,才渐渐同他疏远。
她还以为,他应是厌极了自己,才会一见到她,就把脸拉得跟会稽山似的。
却不想,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沉默里,他早已将她捧若明珠。那些幼稚到连她自己都觉脸红的愿望,他却愿意帮她一一实现。
甚至连她的乳名,都与他有关。
“珩”者,佩上之玉也,少而珍,世人多重之,谓其“心之玉”。
阿父阿母给她取名叫“盈缺”,是想告诉她,人世无常,大多事情都难圆满,让她放宽心,莫要太较真。
可那个桀骜的少年,却偏偏给她取了个“阿珩”的小名,将她比作稀世珍宝,全了她一个“美玉无瑕”……
沈盈缺不自觉颤了颤指尖,心池无风,她却莫名涟漪无限。
然桂媪问要不要去找萧妄帮忙,她思忖片刻,却是摇头。
经这一番点拨,她总算明白,前世萧妄为何会不顾一切去王庭救她——他是在报答当年落魄时,阿父收留他的一段善意啊。
至于咽气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应当就只是她的幻觉吧?
毕竟她都看见萧意卿要追着她往下跳了……
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吗?
萧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倘若自己过去求他,看在阿父的面子上,他定然不会拒绝。可人活于世,总是依赖别人,终归不能长久,她得学会自己走路,否则早晚还要步前世的后尘。
且那场选妃花宴,自己害萧妄丢了那么大的人,凭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便是碍于过往的情分,不与她计较,心里也难免留有疙瘩,短时间内应当是不愿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