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穿着武替的戏服,本应该英姿飒爽,现在却沾满血污,令人不忍直视。
他半个头骨完全凹陷,脸部变形严重;胸前、腰腹各有一个穿刺伤,还留着竹子的毛刺;更别提骨折的双臂双腿……他双眸死死瞪着,眼球干瘪,浑浊一片,像是在无声的控诉。
贺今朝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只撇了一眼,他就心神大恸,他根本不敢多看,赶忙飘后数步,强忍住作呕的生理反应。
凌宸一边为自己戴上几层口罩、手套,一边问他:“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等我。”
贺今朝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这剧组里处处蹊跷,我不能离开你。”
以往工作时,凌宸为了逝者的隐私,都不允许贺今朝在旁观看;但这次不同,凌宸刚一踏入这间“临时停尸房”,藏在他胸口的小柴柴丸就不停地折腾,警告他这里有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贺今朝当然不敢放任凌宸一个人独处。
凌宸在贺今朝的帮助下,把老李的遗体从冰柜中搬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长桌上,接下来的工作只能靠他独立完成。
好在他以前处理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势,他先仔细观察了老李的遗体,然后比照剧组提供的定妆照,在心中大概确定好了如何修补他残缺的肢体。
这势必是个“大工程”,凌宸意识到,在雪停通车之前,恐怕他所有的时间都要放在这里了。
一工作起来,凌宸向来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午餐由郭子亲自送到门外,照旧是大鱼大肉。凌宸边吃边想:储存这些肉类的冰箱现在成了老李的安睡之所,不知道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知不知道?
就这样,凌宸一直忙到太阳西垂,工作才告一段落。贺今朝一直守在他身边,一刻也没松懈。
他们重新把老李的遗体放回冰柜中,化妆包就留在这里,反正肯定不会有人不开眼,来这里偷东西。
“也该休息休息了,”贺今朝道,“我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剧组正在村口拍外景,要不要去看看?”
凌宸正想放松,应了一声,裹紧外套,走出了房间。
雪在中午时已经停了,太阳出来后,雪化了一些,小路从最开始的雪白变成了一片泥泞,又从泥泞凝结成冰。
村外的空地上,导演和男主叶正弈一起坐在监控器后,在回看刚才试拍的画面。
这场戏讲的是男主在误入这座世外竹镇后,发现村里居然都是前朝余孽、妄想复辟,他决定离开,却被村人联合下药,最终他一个人杀出重围,提刀走出竹镇,鲜血顺着他的刀尖滴落在雪地中,一路从村子绵延到村外。
这一幕是电影的最后一个高-潮,因为早晨突降大雪,导演临时决定立刻开拍。
为了这场热血沸腾额的打戏,剧组的所有跟组武生全部换上了戏服,他们的衣袖和前襟上还沾了人造血浆,一个个灰头土脸。趁着导演给男主讲戏的功夫,他们全聚在旁边的屋檐下抽烟闲聊。
“今晚去谁的宿舍打两把?”
“还打什么啊,老李出事后,班主就不让咱们下戏后聚在一起了。”
“切,班主也就是嘴上说说!你当他隔三差五往导演屋里跑,还叫上编剧、摄像他们,是做什么啊?”
“不是研究剧本吗?”
“你可真是傻*!还研究剧本呢,研究个**!”
“你骂谁**呢?”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天这么冷,有吵架的精力不如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走过来了?”
“哪有什么人?这荒郊野岭的,你是不是看错……”
未出口的话突然咽了回去。
在一片寂静的暮色中,一道孑孓独行的身影踏过地上的茫茫碎雪,由远及近,向他们走来。
众人都认出了他——今天早上,这个年轻人居然走到导演那一桌人前,坦然直言自己是遗体化妆师,来送老李最后一程。
他们这群武生,做的是剧组里最危险的工作,自然也比寻常人迷信。他们极其忌讳谈生死,但又对生死格外敬畏。